「我看看你的傷。」二人一坐下,她立刻說。
宇文初不作聲,任由她動手。輕裘解開了,中衣解開了,內衣解開了,一道傷口露出來。傷很深,本都已結痂的,但經此一役,又有些崩裂。血滲出來,染紅了里衣。
楚卿皺起眉。
這是她第一次看他的傷。原來,竟這么深。當初她下手時,似乎還覺淺了。
據說,每當有人動手殺人,那人會有殺神隨身。殺神在側,殺心就盛,不論下手多狠,都不會感到害怕,更加不會手軟。
可一旦殺完了,殺神離開,殺心頓消,一切感覺重回意識。這時候,有的人會崩潰。因為重回的一切感覺——恐懼、悔恨、悲傷、絕望……所有被殺神阻斷的心緒,再次將人席卷。
這種感覺,有的人難以承受。
果真如此么?
她低著頭,一時無言。
那道傷口在他心口,形狀猙獰,像一條吸血蜈蚣,吸出了他的血。血鮮紅,染著他的衣,刺著她的眼。
「不要緊,一點血而已。」他還說得輕松。
她哼了聲:「是不要緊,死不了。」說著,她取出金針,連封他幾處大穴,又取出金創葯,開始為他包扎。
宇文初一動不動,看她在身邊忙。
她的動作很輕,很熟練,仿佛多年與傷病為伍。她坐在身邊,頭微垂,專注於他的傷。他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頭頂的發,烏黑如雲,有一絲隱約的香。那是她身上的香,仍是蘇合香。
天越來越黑。
晚風冷,吹亂了她的發。一縷長發垂下,掃過臉頰邊,擋住了視線。她剛想拂開,一只手已伸過來,輕輕撩起發絲,滑過她的臉頰,繞到耳後。
她抬起眼。
他正在看她,含笑不語。
她也不語,低頭繼續包扎。傷口包好了,內衣系好,中衣系好,輕裘系好。她收起金創葯,也坐好。坐在他身邊,卻不看他。
夜色降臨。
山上已全黑。天邊一輪彎月,像個閃亮的小銀鉤,釣魚的鉤。
「它可是在釣我們?」他忽發奇想。
「是。」她舉頭望,正色說,「你沒看到么?它上面有根長線,線的那一頭是姜檀。」
放長線釣大魚。
他哼了聲:「別提那個混帳。」
原來,他還是會生氣的。她笑了,悠悠說:「佚王殿下,你頭次被人這樣算計,感覺如何?」
他撇撇嘴,不作聲。
入夜的山風冰冷,他攏了攏衣服,似乎畏寒。一個受傷失血的人,本就容易冷,何況這寒冬的荒山,確實冷得很。
楚卿看他一眼,說:「不能升火。」
夜晚中,火光就像信號,等於自曝於敵人。這個她明白,他也明白。
「公主殿下。」他看著她,討好地笑,「不能升火,你靠近一點可好?我實在有些冷。」
她想了想,伸手握住他的手。一道真氣流入他掌心,很溫暖,全身立刻暖多了。可是,他卻說:「別耗真氣。萬一他們追來,你要保存體力。」
這話很對。她心上一遲疑,真氣已收斂。隨即,她的手被反握,宇文初忽然靠近,握著她的手,擁住了她。
「公主殿下,得罪了。」他不等她發作,搶先說,「事急從權。一不能升火取暖,二不能耗你真氣,三不能由我凍死。此情此境,實屬無可奈何,還望公主包涵。我想,公主執掌暗部,見過多少大風浪,這點無奈小事,一定可以包涵。」
他嘴上很客氣,手上不客氣。緊緊擁住她,好像抱到個暖爐。
楚卿很惱火。
要推開他,可他剛才說得對。自己必須保存力量,否則追兵一到,兩個人都危險。既然不能升火,難道真由他凍死?但要不推開,難道這樣過一夜?!
該死的混帳!他總能抓住時機,化不利為有利,對他有利!
這個人,慣會如此。
她氣得牙癢癢,反唇相譏:「殿下好本事!可惜,沒用來對付姜檀!」
「嗯,不忙。」他毫不生氣,慢悠悠,似乎很愜意,「對付那個姜檀,遲早而已。公主殿下,你別總想那個,還是先顧當前,過這一關再說。」
這一關……能過么?
她不覺出神。
「今夜,他們會搜山么?」他問。
「不知道!」她沒好氣。
他倒很好氣,討好道:「公主殿下,你累了,不如睡一會兒。我傷口疼,睡不著,正好為你守夜。」
「你守夜?一旦對方殺來,你能做什么?」她氣不打一處,冷諷道,「別說動手了,連同歸於盡也做夢。不過讓人多砍幾刀,死得更難看!」
「唔,也對。」他笑眯眯,非但不以為忤,反順著她說,「公主言之有理。那我先睡了。雖說傷口疼,睡不著,但公主這么暖,疼輕多了。」
「你……」
月如鉤,鉤在天邊。荒山寒夜中,不知上鉤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