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chapter54(2 / 2)

教授夫人住在癌症病房。言焓和甄暖去的時候,鄭教授不在。鄭夫人說他回家做飯去了。

持續一年的病痛折磨讓曾經優雅從容的女人變得形容枯槁,鄭夫人已被宣告死期,可她精神狀態很不錯,眼含希望和幸福。

甄暖和她聊了一會兒,意外發現她並不知道苗苗失蹤,以為她臨時參加知識競賽了。

提起這個,鄭夫人還嗔怪:「這孩子,她爸生日那天她還說來醫院給一家人慶祝呢,結果招呼不打就跑了。這些日子我越來越貪睡,她打電話來,都是鄭容接的。我呢,怕她擔心我的病情,也不騷擾她。母女倆反倒要靠爸爸當接話人。」

話這么說,卻是一臉幸福。

鄭教授對夫人撒謊了。而鄭夫人出於不讓女兒擔心的心思,也不主動聯系她。

5號教授回譽城那天,晚上8點10分登機前和苗苗通過話。11點下飛機時收到苗苗10點發的短信,說來接他,帶了生日驚喜。但她一直沒出現。

甄暖眼睛發酸,言焓看了她一眼,她趕緊克制住,努力微笑:「苗苗學習太好,學校為了榮譽,什么競賽都得叫上她。」

鄭夫人溫柔地笑:「還好我們苗苗乖。等我走了,也就留個女兒給鄭容。幸好父女倆能打個伴,活著也不孤單。不然,我真不甘心死啊。黑白無常來拉我也不肯走的。」

甄暖忍不住悲傷,快要露餡。言焓的電話卻響了起來。隊里有工作了,兩人先告辭。

……

譽城公安接到下屬派出所的報警。有人在城外的白水河里發現了一具屍體,據說已經分別不清性別。

言焓和甄暖趕到白水河邊時,其他同事都到了,當地的派出所民警正站在河邊給報警的居民錄筆錄。

見到他們來,其中一位女民警上前來,指著水中央給他們看:「人就在那里。」

連續多天的低溫,讓白水河河道旁的這一小塊水塘結了冰。冰層清澈而厚實,可以容人在上邊行走。

甄暖跟著大家走上冰面。她左看右看,也沒發現人在何處。

那個派出所女民警叫她:「哎,別走了,就在你腳下呢。」

甄暖低頭,正好有個東西從水底下飄了上來,沉沉浮浮的,貼住了透明的冰面。

那是一張綠色的人臉。五官被拉大了好幾倍,完全分不清原來的樣貌。

巨大的人臉正在甄暖的腳下方,她腳尖正對著一雙驚悚凸出的眼球。

驟然看到這幅場景,她始料不及,驚慌尖叫著一下子從冰面上跳起來。

這一後退,腳底踩著冰面打滑,她直直往身後摔,掉進一個溫暖而牢靠的懷抱里,還有她並不熟悉卻也不陌生的男人香味。

她冰冰涼的額頭撞上他暖呼呼的下頜,她心慌又尷尬,趕緊站好。

言焓將她扶穩之後,便立刻松開。

他並沒看她,只低低地叮囑一句:「小心點。」然後和旁邊的人繼續說話,「這個池塘是什么時候結冰的?」

「至少有半個月了。」熟悉此地的女警說,「這原本是水窪,水從白水河流過來。附近是荒地和農田,視野很好,我們問了周圍的居民,都說近期沒見過可疑人物來這兒。」

言焓抬頭眺望百米開外的白水河,又是這條河。

河上來的冷風吹起他幾縷細碎的額發,襯得額頭愈發白皙飽滿。

甄暖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冬季的白水河水流緩慢,呈淡淡的水藍色。

言焓道:「不排除她是順水漂過來的。讓關小瑜他們去監測一下水的流速和這一帶近期的天氣情況。」

黑子詢問:「如果是這樣,拋屍地就難找了,白水河在譽城境內就有幾十公里長呢。」

「別過早下論斷,也不要先入為主。」言焓平靜道,「你怎么確定就是拋屍?」

黑子和同樣有這種想法的甄暖都有一瞬間的不解。

言焓道:「雖然目前我們懷疑最大可能性是拋屍。可沒屍檢之前,誰都不能確定死者是否為溺水而亡。」

黑子連連點頭。

甄暖鼓鼓嘴,在心里抹冷汗。她是病理醫生,最不該先入為主地下判斷。如果剛才是她開口,不知言焓要怎么想她呢。

她垂下目光,腳底好似一副天然的大冰棺,只是屍體並不會得到完好的保存。

冰面下漂浮著的那具身體腫得一個有兩個大,胸前的兩個□□脹成了氣球,整體不成人形,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面貌。

雖然能判斷為女性,可也無法得知她是否就是大家尋找多日的鄭苗苗。

她說:「屍體已經形成巨人觀了。」

……

半個多小時後,警察鑿開冰面,把屍體從水里拖出來。

一瞬間,刺鼻的惡臭彌漫整個小池塘,狂風刮得臭氣熏天。幾個警察一把屍體搬到岸上,就立刻跑開。

甄暖戴上手套,強忍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靠過去觀察。

言焓立在池邊給眾人分配任務,他們要把冰面打碎,在湖里搜尋可能遺留的證物,在方圓幾百米范圍內搜索及走訪,以確定這里是否為落水地或拋屍地……

下達完命令,言焓回頭,見甄暖捂著鼻子,蹲在屍體周圍挪來挪去的,細細的眉毛揪成一團,像要打成結。

他露出不悅的神色,皺了眉:「甄暖!」

蹲在地上的小女人嚇了一跳,懵懵地抬頭:「啊?」

「你過來!」他語氣命令。

「哦。」甄暖慢吞吞起身走過去,心里惴惴不安地揣摩,又做錯什么了?好像沒有吧?

「你磨磨蹭蹭在干什么?」

她暗叫肯定是出大事了,趕緊跑去他跟前站好,蔫蔫的可憐樣:「隊長……」說完,弱弱地加一句,「請您指教。」

言被她這幅樣子弄得哭笑不得,質詢的聲音緩了一度:「高度腐爛的屍體有毒你不知道嗎?」

「誒?」

「你想多吸幾口毒氣,過會兒讓我們抬你回去?」

「??……哪有那么誇張……」

「去戴口罩。」他清斥一聲,行將離開,又對她指了指,「違規操作,別再讓我看見一次。」

「哦~」她聲音沒精打采的樣子,心里卻很開心,原來是為她好。

甄暖帶上口罩,再次過去蹲下。

死者的身體高度腐爛膨脹,像泡發了的面包。她渾身赤.裸,沒穿衣服,從頭到腳裹著塑料保鮮膜,傷痕累累。因為屍體脹大,保鮮膜被拉得緊綳變了形。

死者面部也腫大了,眼球突出要掉出來。皮膚呈污濁的綠色。

派出所女民警第一次見到女法醫,好奇地跟在甄暖身邊,詢問:「有沒有可能是凶手把死者扒光衣服,用保鮮膜捆綁束縛後,扔進水里窒息或者淹死的呢?」

甄暖想起言焓的話,也嚴謹道:「是有可能的。」

過了一會兒:「你怎么會有這種猜想?」

女警指了指死者的嘴巴:「她嘔吐了啊。凶手把她裹上保鮮膜的時候,她還活著呢。」

甄暖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死者嘴巴附近的保鮮膜內還殘存著胃內的食物。

「這是不一定的。」甄暖說,聲音從厚厚的口罩里透出來,小小的,有些朦朧。

「啊?」女警不明白,「人死了難道可以嘔吐?」

「可以。」

甄暖解釋,

「屍體形成巨人觀。體內*產生的氣體會使腹腔的內壓增高。腸胃受壓迫,就會把胃里面的東西擠壓出口腔鼻腔。肺臟心臟也是同樣的道理。」

她指指死者的口鼻,「等帶回去檢查,應該能發現殘留的從肺部溢出來的帶血液體。」

女警立在冷風里,頭皮發麻:「這么慘?好可怕。」

甄暖視線下移,去看死者的下半部分:「有些時候,直腸內的糞便會擠出來,陰.道甚至子宮也會脫落。」

女警站在屍體的腦袋那邊,根本就不敢過來往下看了。

甄暖蹙著眉,靜靜地盯著死者的下部,心底微涼,這位死者還很年輕,不會超過16歲。

不詳的預感多了一層。

她認真地四處看,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線索。但屍體在水里泡了太久,很多原本可能殘留的東西都被水沖走了。

她無意識地去抬起死者的手。

一瞬間,她的指尖充盈起滑膩而疏松的觸感,像握著一小團肥皂。剛把手抬起來,便感覺那只手的表皮像戴了手套一般滑落。

甄暖頓時胸口凝滯。

女警看在眼里,猛地一扭頭,嘔吐起來。

甄暖初步看完一周後,讓助手們過來裝屍體。

湖面的冰全砸碎了。幾個潛水員一次次下水去尋找可能留存在水里的線索,看著就讓人骨頭發涼。還有人穿著靴子在水塘邊緣搜索,褲子濕了也恍若無感覺。

甄暖打了個冷顫,縮縮脖子,一扭頭,見言焓立在不遠處,一瞬不眨看著她,似乎看她好久了。

風吹著他的短發在飛,他的目光溫和而溫暖;甄暖有點兒羞,低下頭。

他沒靠近,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微微一笑:「冷嗎?」

她咚咚點頭:「唔。」

他朝她伸手:「過來,這里很暖。」

她盯著他白皙的手心,驟然紅了臉。她腦袋擺來擺去四處看,還好附近沒人,大家都在忙。不然她會羞死去的。

她抬眸,著急又埋怨地看他,忿忿地小聲嘀咕:「你別逗我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剎車的聲音響起。兩人都循聲看去。

灰黃的田野上來了輛白色轎車。

來人車門都不關就沖了過來,喊:「讓我看看。」

幾位警察立刻上去攔住他:「鄭教授,您冷靜點。」

「你們讓我看看,」鄭容又急又悲,大喊,「我看她是不是苗苗,是不是苗苗!」

眾人攔不住,目光請示言焓。

言焓沉默半刻,點了一下頭。

甄暖立在屍體旁邊,眼見他往這里走來。

上次見面還精神奕奕認真於研究的教授,如今竟鬢發花白,形銷骨立。在北風的荒野上看著格外可憐。

甄暖心酸,摘下口罩,喊了聲:「鄭教授。」

鄭容沒聽見,眼睛直直盯著還沒拉上拉鏈的屍袋,一步一步,顫抖而搖晃地走去。

甄暖跟上去,勸他:「教授,等dna比對吧。屍身已經辨別不出來了。」

如果真是苗苗,讓一個父親看他原本漂亮可愛的女兒化成一泡皮,全身上下滿是傷痕;讓他知道他辛苦尋覓的這些天,他的寶貝女兒早已慘遭毒手沉在冰冷刺骨的水下,何其殘忍!

可鄭容恍若未聞,直勾勾盯著屍袋,眼睛因多日未眠而充滿紅血絲。

一步步靠近,父親蒼老的眼底漸漸浮現淚霧,仿佛有某種別人看不到的心靈感應。

仿佛知道,劫數已定。

蕭索的風吹透每個人的心。

他終於走到屍袋邊,緩緩跪下,手卻異常穩健,一點點拉開袋子。

緊綳的保鮮膜包裹著一個巨大變形的丑陋破損的裸.露屍身。嘴、臉、身體,沒一處留有原貌。

在場所有見過鄭苗苗的人都無法判定這是否是她。

然而……

寂靜之後,鄭容的手開始顫抖,越顫越劇烈。他弓著身子,肩膀震顫著前彎後仰,一聲聲地喚:

「苗苗,爸爸的寶貝,爸爸的寶貝啊……」

荒野上風在吹,像誰的鬼魂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