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華煙雲 251 江北之亂(2 / 2)

圓溜溜幾近桃子大的貢李骨碌碌滾了一地,毛庄頭一邊磕頭一邊眼疾手快的將附近幾只李子收在懷中,那速度和街上雜耍練把式的也不遑多讓了。幾只大李子就裝了個滿懷,弄得他胸前圓咕隆咚,像是剛剛生產奶水滿盈的婦人。長平王身邊幾個內侍忍不住憋了笑,連花盞這么積年歷練的老成人都彎了眼睛,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可毛庄頭卻絲毫不覺丟臉,反而一邊偷眼向上瞧著長平王,一邊以為別人看不到似的,飛速朝旁邊挪了幾寸身子,然後一伸手,又將那邊的幾個李子撈在了懷里。

大約是他那衣服實在質地不好,也可能是補丁沒縫結實,就見一個李子突然撐開補丁掉了出來,撲通一聲砸在地上,接著又是兩個掉出,慌得他手忙腳亂趕緊去捂,一邊還說:「多謝王爺打賞,這果子可真好,帶回去供了土地爺再分給大家吃。」

長平王也不知是氣得還是真想笑,總之是嘴角彎了彎,繼而招呼花盞:「去,把今天的果子每樣給他拿一半回去,讓他好好的給土地爺上供。」

花盞笑眯眯的應聲而去,長平王又叫小雙子:「找身能見人的衣服出來,從頭到腳,里里外外,都給他找齊了,讓他知道知道什么才叫『整齊體統』。」

毛庄頭來不及起身,一疊聲的磕頭道謝,好像撿了多大便宜似的,三角眼光芒亂放,從一個黑瘦的憨老農立時變成了鋪面里最精明油滑的賬房先生,「王爺,小的趕了半天的路,一直還沒吃飯呢,求王爺賞點什么剩菜剩飯,打發打發小的。」

長平王斜眼看他:「你還想要什么?」

毛庄頭嘟嘟囔囔「……兒子要娶媳婦,還沒湊夠聘禮。家里那口子剛把棉衣給了鄉里剛生孩子的年輕媳婦,自家今冬還不知道怎么過呢。」

「哈,真是打秋風來了。」長平王又點了幾個內侍出去,提銀子的,找衣服的,還有去廚房庫里稱米面的。毛庄頭不住嘴的道謝,身子都快趴地上了,被點到的內侍們無不努力憋著笑,直到走出去才敢放聲。

屋里只剩了兩個內侍,賀蘭也退出去了,毛庄頭這才爬了起來。

「王爺,江北有信。」借著將懷中李子掏出來重新放進盤中的機會,黑瘦老頭將一張原木色的紙放在了矮幾上。

那紙和矮幾顏色極其相似,薄薄的,別說遠觀,就是走近了也不容易分辨出來。長平王垂眸,一目十行閱完了,雖然一直含著笑,整個人的氣勢卻變了。

「六哥啊,急什么。」

揮袖碰翻了茶盞,溫熱碧綠的茶水潑在紙上,那紙便漸漸的融掉了,一片紙屑也不曾留下。

毛庄頭嬉皮笑臉湊在案前說話,看見的人只會以為他又在厚著臉皮討什么東西,可他嘴里吐出的事,卻和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都不搭調。

「……頭天六王爺召了江北三省布政使過去議事,第二日席上誰穿的什么衣服,說了什么話,喝了什么茶,誰得了王爺的笑臉,誰讓王爺碰了軟釘子,全都一絲不差走漏了出去,弄得三省上下官吏人人皆知。席間六王默許出兵鎮壓荊化縣暴亂的提議,也一夜之間被當地災民知道了,結果剛得穩定的情勢急轉直下,當日就有兩鄉近千人進城圍了縣衙,荊化的縣令從狗洞里逃出去得以幸免,一個師爺被當場打死了,衙頭重傷,役吏們都被關進了牢里,現在縣衙整個被災民當成了據點占領,縣城里家家關門閉戶不敢出門,店鋪都被搶空了。」

長平王笑問:「那縣城五十里外就有駐軍,怎么不見馳援。災民進城之日,守城門的兵卒都干什么去了。荊化縣……要是本王沒記錯,那是太子妃堂嫂的乳母的老家罷?」

毛庄頭三角眼一揚:「王爺好記性。」

「卻也難怪六哥著急了。」

長平王一手支著腦袋,一手在案上隨意畫圈。潑灑的茶水溶化了信紙,變成絮狀的湯葯一般的顏色,長平王修長的食指就蘸著那湯子在桌面點點畫畫。

「六哥在西北走一圈,發發錢糧而已,一群御史上躥下跳歌功頌德,連閣中都有人給他說話,母後最近笑得皺紋都變深了,太子殿下怎么能安坐東宮,伸手過去搗亂是必然的。」

毛庄頭咧嘴一笑,露出兩顆焦黃的大門牙,「太子這手出的狠,太平盛世久了,皇上最見不得什么請願騷亂之類的事,何況是圍攻縣衙,打死胥吏。」

任何一個地方的官府受到威脅,都是對統治者最大的挑釁。

長平王問:「那個逃走的縣令什么履歷,回去找來給本王看看。」

「這個小的早就想到了,已經查過。」毛庄頭嘴咧得更開,細細回稟道,「那縣令是裕隆六年的同進士,在京里熬了幾年沒出路,好容易過考擠進了翰林院,還沒高興幾天就得罪了人,被一腳踢到荊化那等窮鄉僻壤去受苦,這次更是險些將命送在里頭。聽說他鑽了狗洞之後,一路吃盡苦頭跑到州府,進府衙時還被看門的當叫花子打了一頓,甚為狼狽。」

「當年他得罪了誰被踢出京的?」

毛庄頭眼睛一眯,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得罪的是宋侍郎的門生。」六部只有一個侍郎姓宋,兵部的宋直,永安王的岳丈。

「因為什么事?」

「嘿嘿,到一個名伶那里吃酒,撞在一起,口角了幾句。」

「伶人?還有這個愛好啊。」

毛庄頭眼睛簡直眯成了一條縫,舔舔嘴唇說,「他那個被災民打死的師爺,年未及弱冠,唇紅齒白,風流俊秀。」

說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長平王對毛庄頭的猥瑣表情側目而視:「所以你想好怎么辦了?」

毛庄頭點頭如雞啄米:「王爺早就教導小的們,只要有用,無論什么人都可以用,而且壞人往往比好人更得用。小的時時不敢忘記王爺金玉良言。」

長平王不搭理他油嘴滑舌的馬屁,說起另一件事:「遼鎮那邊的消息讓人勤快著點報過來,別漏了。六哥動了嫡系官吏,消息一到,太子大概也不會袖手,總要絞在一起角力一番。文官怎么斗都不妨事,軍隊不能有異動。」

「小的明白。」宋王妃父親是兵部侍郎,慶貴妃娘家盤踞遼鎮邊軍多年,若是文斗改了武斗,那可要捅了天。

水榭不遠處的夾道上立著賀蘭,正在那里教訓小廝。帶著兩個內侍,搬了一大筐新鮮瓜果的花盞笑眯眯走過來,看見賀蘭站住腳。「賀管事和小孩子生什么氣,扔給下頭人教訓就是了。」

賀蘭拍了那小廝一巴掌,回頭笑道:「這群兔崽子一貫不長記性,每次弄得我冒火才罷休。我不及花公公會調理人,手底下一個一個都不盯用。」

「嗨,你就是心慈手軟太過了,跟我們似的動不動就拿板子出來拍屁股,任什么人也都調理好了。不瞞你說,原來在宮里,我也是這么著被師傅打出來的。」花盞一邊說著一邊帶人朝前走。

賀蘭叫住了他:「公公且慢,王爺里頭生著氣呢,緩一會再過去比較好。」

這么著,後來回返的小雙子、六喜等人,都一一被賀蘭擋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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