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裴世矩(1 / 2)

大隋帝國風雲 猛子 3028 字 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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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朔宮,燈火輝煌,殿宇園林鱗次櫛比,蔚為壯觀。

一座幽靜庭院內,夜風習習,樹葉簌簌,一位紫袍老者負手於後,繞著涼亭緩緩踱步。

忽然,燈光閃爍,腳步聲從黑暗里清晰傳來。

老者停下腳步,面對園門,臉露出一絲喜悅笑意。

伽藍提著一盞燈籠,沿著曲徑悄然而來,抬腳越過園門,老者的身影霎時躍入眼簾,一股異樣的情緒突然涌心頭,愧疚、悲憤、委屈、痛苦、激動……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如驚濤駭浪一般猛烈沖擊著心靈,讓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停下來,熱淚已是盈滿眼眶。

「明公……」

「伽藍……」裴世矩微笑頷首,張開雙臂,舉步相迎。

伽藍撩衣跪下,大禮叩拜。

裴世矩年近七十,或許是因為尚武的原因,也或許是因為出身豪門養尊處優,他的身體看去很健康,高大的身材也依舊挺拔,不過體形較瘦,發須已白,方正的臉龐顴骨高聳,花白的長眉下眼窩深陷,額頭皺紋密布,臉頰甚至還可以看到幾點黑褐色的老年斑,雖然一雙眼睛神采奕奕,但也難掩疲憊之態。

裴世矩是河東裴氏子弟。河東裴氏自古為三晉望族,自秦漢以來,歷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極,五代以後,余芳猶存。下二千年間,豪傑俊邁,名卿賢相,摩肩接踵,輝耀前史,茂郁如林,代有偉人,彪炳史冊。其家族人物之盛、德業文章之隆,在歷史絕無僅有。裴氏家族將相接武、公侯一門,冠裳不絕。正史立傳與載列者達六百余人;名垂後世者不下千余人;七品以官員更是多達三千余人,其中宰相和大將軍就各達五十九人。

裴世矩的祖父在拓跋氏魏國曾官拜都官尚,父親曾是高氏齊國的太子舍人,家世顯赫。

裴世矩出生於公元547年,這一年在南北朝後期的歷史非常著名,這一年所發生的事不僅僅改變了歷史走向,也間接推動了中土從分裂艱難地邁向了統一。

這一年東魏第一權臣高歡死了,東魏第二權臣侯景叛變了。侯景先是投奔西魏,但被西魏第一權臣宇文泰「拒絕」於關外,侯景隨即再叛,投奔南朝梁國。歷史聲名烜赫的梁武帝「引狼入室」,不久侯景禍亂江左,梁武帝因此而死,一世英名毀於旦夕,更有無數江左生靈為其陪葬。侯景之亂給了江左南朝沉重一擊,自此再無抗衡北朝之力,而北朝的東魏和西魏也先後被高氏齊國和宇文氏周國所代替,但侯景之亂同樣給了山東沉重一擊,其後的高氏齊國受此影響,逐漸失去了抗衡北周之力。三百余年的分裂至此終於露出了統一的曙光。

裴世矩出生在一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的帷幕拉開之時,雖幼年喪父,但家學淵源,天資聰穎,少年時便已名揚文苑。高氏齊國敗亡後,亡國之臣不論官職才學高低,統統棄置,關隴人在打擊山東人一事可謂竭盡所能,不遺余力,裴世矩因此歸家蟄伏。時先帝在北周為定州總管,定州就是現今的河北保定一帶,聞裴世矩之名,乃召補記室,引為親信。記室相當於現在的秘,主掌章表記文檄等工作。不久先帝做了北周的大丞相,乃召裴世矩為丞相府的記室,這相當於台閣第一秘了,甚得先帝信任。

帝國建立後,紛亂不止,百廢待興。裴世矩做為先帝親信,皇帝的第一秘,臨時充任「舍人」一職,執掌傳宣詔命。何謂舍人?《周禮?地官?舍人》曰:「舍人掌平宮中之政,分其財守,以灋f掌其出入者也。」可見舍人本為宮內人,後世以舍人為帝王身邊的親近左右之官。由此可見先帝對他的器重。

今為晉王時,率軍南下伐陳,當時裴世矩是元帥府記室,做今的第一秘,為今出謀劃策,自此與今結下深厚情誼。

統一後,裴世矩先是在尚省做民部侍郎,推行土地、賦稅、徭役、商貿等一系列財經新政,其後遷內史侍郎,參機衡之職,預帷幄之謀,為帝國制定強國之策。先帝晚年,裴世矩出任尚省的尚左丞。尚省一般不設尚令,只置尚左右仆射,也就是左右宰相,分領六部。左右仆射之下就是尚左右丞,這一職務相當於副宰相,可見裴世矩權力之重。

今繼承大統後,裴世矩做為先帝重臣之一,與高熲、牛弘、長孫晟等人一樣遭到閑置。今先是讓他輔佐楊素營建東都洛陽的台閣諸府,後來又把他打發到河西張掖主掌西域都尉府。就在這一時期,裴世矩撰寫了《西域圖記》三卷,獻了經略西土的策略。今有宏圖大志,裴世矩的策略讓其歡欣鼓舞,隨即把他召回長安,先遷民部侍郎,轉而又拜黃門侍郎,參與中樞決策。裴世矩東山再起,西征的勝利更是一舉奠定了他在帝國中樞的地位和威望。

然而,東征大敗,皇帝和中樞的威信遭到了沉重打擊,裴世矩做為中樞重要決策者之一,承受的壓力非常之大。

皇帝迫不及待要進行第二次東征,中樞也有同樣的沖動,但反對的聲音非常強烈,對立雙方在朝堂激烈交鋒,互不相讓。就在這時,裴世矩接到了從西土傳來的消息,伽藍重現樓蘭,西土局勢急轉直下,好在河西衛府和西域都尉府巧妙利用西土各勢力之間復雜的關系穩定了西北局勢,並給朝堂的對立勢力創造了妥協的條件,年過後,第二次東征的決策終於在尚都省順利議定。

今日御駕抵達臨朔宮,忙亂之中,右候衛大將軍薛世雄突然告訴裴世矩,伽藍到了,就在北苑軍營。裴世矩驚喜之余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告訴薛世雄,馬召見伽藍,就在丑時初,不管那一刻他有多忙,都會抽出兩刻時間與伽藍見一面。

裴世矩太忙了,與薛世雄說了幾句話便匆匆離去。望著淹沒在人群中的裴世矩,薛世雄突然懷疑自己的判斷出現了錯誤。伊吾道一戰後,裴世矩當真拋棄了伽藍?裴世矩當真放棄了西土?此次皇帝欽點伽藍,伽藍長途跋涉趕到行宮,其背後當真沒有任何隱秘?一個是當朝權勢傾天的大權貴,他的一言一行直接主宰著帝國的命運,一個是鎮戍西土蠻荒的小戍卒,草芥蟻螻一般微不足道,兩者的地位身份有如天地一般懸殊,但匪夷所思的是,裴世矩竟然在得到伽藍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要求召見他,並給他兩刻時間,這種殊榮即便是新建驍果軍的統帥也無從享受。薛世雄由此得出一個結論,裴世矩從未拋棄過伽藍。所以,今夜他親自把伽藍送到了裴世矩面前。

不管是裴世矩的親近左右還是薛世雄的親信侍從,都很難相信一個中樞「閣老」會親自召見一個西北戍卒,一個衛府大將軍會親自把一個西北戍卒送進行宮,因此大家對這個神秘人物非常好奇,當他們看清神秘人物的面目後,也就恍然大悟了。他們大都認識伽藍,至此不得不感嘆,也唯有西北傳奇金狼頭才有資格享此殊榮。

裴世矩俯身扶起伽藍。看到伽藍百感交集的淚水,裴世矩不禁想到了當初那個跟在自己身後狂暴而彪悍的少年郎。

八年前,自己被今「發配」到西北,陷入人生低谷。那一年伽藍十四歲,從軍不過三年,但殺人如屠狗,白龍堆一帶的沙盜馬賊對其又恨又怕,畏之如虎。一個敦煌戍卒進不了自己的法眼,即便彪悍至極,最多也不過將其召至西北狼以充秘軍,但有一天自己去了聖嚴寺,拜訪了慧心和尚,聽到了一個秘聞,不禁感慨萬千。受慧心和尚所托,自己把伽藍召至身邊,悉心教導。

本以為自己仕途已盡,再無東山復起之可能,蹉跎度日,了度殘生,誰知人生如夢,倏忽間竟是月明星稀,換了一重天。

自己閑來無事,修撰《西域圖記》以打發時間,不料伽藍突發奇言,向自己描繪了一幅宏大的西域征服圖。伽藍是個孩子,孩子就有夢想,有的夢想是痴人說夢,但有的夢想卻蘊含了奇跡。自己豁然頓悟,找到了東山再起之路,以西土策略打動了皇帝,重回中樞。目前中樞只有兩位先帝遺臣,一個是納言蘇威,一個就是自己。這些年蘇威起起伏伏,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但自己卻倚仗西土策略贏得了皇帝的信任和倚重,始終屹立不倒。這一切說起來還是拜伽藍所賜,假如當初沒有這個少年郎的夢想,又哪來自己的東山再起?

廟堂之巔的殘酷非常人可以想像,兩年前的伊吾道一戰,自己在西北辛辛苦苦打下的根基毀於一旦,那一刻,假如自己力保伽藍,伽藍必死,唯有拋棄,唯有徹底放棄他,唯有向對手妥協,才能拯救他的生命。伽藍的身世之秘,慧心和尚曾告訴了自己,希望自己能授其學識,也曾告訴過薛世雄,拜請薛世雄授其用兵之道。自己不救他,慧心和尚會救他,薛世雄也一定會救他,所以,伽藍肯定不會死,但他必須躲起來,藏起來,用突倫川的茫茫風沙掩蓋藏匿的蹤跡,唯有如此,他才能活下去。

伽藍在遠赴突倫川之際,給薛世雄寫了封信,信里夾藏了一份給自己的密信,他預言東征可能會以慘敗而告終,為此他提出了一系列建議。自己當然不相信,雖然在經略西土的過程中,伽藍表現了驚人的天賦,常常准確把握到形勢的變化,因此占據先機,每戰皆克,每計皆成,令人嘆為觀止,但伽藍是西土的伽藍,他對中土不了解,對朝堂權爭更沒有直觀認識,他在信中所做的一系列分析也算面面俱但不夠深刻,由此自己認為伽藍是故作驚人之語,危言聳聽了。

然而,事實證明,東征的確如伽藍所預測,不但失敗了,而且還是匪夷所思的近乎毀滅性的慘敗,伽藍的危言聳聽之語匪夷所思之論竟然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即便到了今日,自己依舊還有一種如墜夢幻般的不真實感。每每深夜驚醒,總還要抱著一絲僥幸捫心自問,東征當真失敗了?

二次東征實際就是皇帝和中樞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假如再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轟然斷裂,皇帝和中樞就此陷入滾滾洪流,那么即便最終逃過了滅頂之災,中土也將在滔滔洪水的肆虐之後,留下一片狼籍。

皇帝憂心如焚,自己何嘗不是膽戰心驚?這時候唯有祈禱,唯有求神問佛討一個暫時的心安,這時候自己也想到了伽藍,想到了伽藍對東征所做的近乎奇跡般的預測。

伽藍來了,在自己需要他的時候來了,在自己希望看到一個光明未來的時候來了。

今夜月光明亮,繁星點點,幽靜庭院沐浴在靚麗而溫潤的月色里。朦朧小徑,伽藍攙扶著裴世矩,老少相攜,緩步而行,靜謐中散發出濃濃的溫馨,淡淡的憂傷。

伽藍喊了一聲「明公」,再無話語。裴世矩喊了一聲「伽藍」,再不說話。兩人沿著小徑回廊,默默地走了一圈,各自沉浸在不同的思緒之中,通過肢體的小小接觸無言而默契的進行著心靈的交流。有些事,有些話,不要說,心有靈犀便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