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裴世矩(2 / 2)

大隋帝國風雲 猛子 3028 字 2022-09-13

「二次東征是救命的稻草。」

月光中,裴世矩的聲音老邁、低沉,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憊。

「大河兩岸,盜賊如蟻,血流成河,白骨累累。怒火已經燃燒,仇恨已經噴發,其磅礴之勢猶如滔滔洪流席卷中土,哪里還有救命的稻草?」

伽藍的聲音在嘆息中響起,嘶啞、顫栗,凄愴、迷惘,透出一股令人心碎的絕望。

庭院再度陷入沉默。

「某出生那一年,中土有侯景之亂,他就像一頭從地獄里沖出來的殘暴猛獸,擋者披靡,以一己之力,以一條瘸腿之軀,竟然摧毀了三國鼎立之大局。」裴世矩抬頭望天,深邃的眼睛仿若穿透了時光重回紛亂歲月,「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事情,昔年關西實力遠不及山東,周齊兩國的對抗應該曠日持久,誰知一夜間風雲突變,齊軍兵敗如山倒,轉眼都城陷落,國破家亡,難道就是因為高緯昏庸?就是因為出了個馮小憐,紅顏禍水?」

「某活得比一般人久一些,看到的事情比一般人多一些,在過去的年里,某看到了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只能歸結於天道。天命如此,人力豈可改變?」

伽藍低頭不語。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有大隋代周。周武帝宇文邕橫掃大河流域,統一北方,中土一統之期指日可待,孰料突然病故,江山驟然易主,楊氏僅僅用三年時間便奪走了宇文氏的國祚,堪稱奇跡。

最為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是帝國百萬大軍伐高麗,竟然以三十萬大軍全軍覆沒而結束,誰能相信?無論用什么理由去解釋失敗的原因都是蒼白無比,蒼白的讓人痛哭流涕,讓人心痛如絞。

裴世矩的心在流血,在哭泣。伽藍感同身受,痛不欲生。

「救命的稻草不是二次東征。」伽藍說道。

裴世矩停下腳步,望向伽藍。

「救命的稻草是斬斷捅向皇帝背後的刀。」

裴世矩的眉頭微微皺起,額頭溝壑層生,眼里更是露出一抹冰冷的陰戾。

「執刀者是誰?」

「禮部尚楊玄感。」伽藍說道。

裴世矩面無表情,不過在伽藍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那張威嚴的老臉還是掠過一絲驚詫。

楚國公楊玄感?楊玄感是楊素之子,而楊素是輔佐今繼承大統的第一功臣,更是大隋開國的一等功勛大臣,是弘農楊氏皇族的旁支,如此顯赫家世,還要造反?

心念電轉間,裴世矩又信了幾分。楊素主掌朝政近二十年,門生故吏遍布中央和地方,他還是衛府第一大統帥,戎馬一生,部屬無數。他死後,留給了楊玄感一筆龐大的甚至可以說是富可敵國的「財富」。人的永無止境,或許楊素生前沒有篡國的心思,但誰敢保證楊玄感就沒有竊國之念?尤其在今日東征大敗,皇帝和中樞威信盡失,大河兩岸烽煙四起,西北兩疆胡虜環伺,中土危機四伏的情況下,楊玄感假如陰謀造反,憑借他手的實力,的確可以掀起一場席卷中土的大風暴。皇帝和中樞稍有不慎,還真有可能船翻舟覆,被一個驚濤駭浪打入地獄。

「兵部侍郎斛斯政。」伽藍又說道。

裴世矩的臉色頓時凝重。兵部侍郎是兵部的副官長,知中樞決策,下知衛府動向,一旦斛斯政參與叛亂,那么皇帝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左候衛將軍李子雄。」伽藍再一次報出名號。

建昌公李子雄是楊素的老部下,軍中宿將,功勛無數,但自今繼位以來,曾兩次坐事除名,一次是在民部尚任,一次是在右候衛大將軍任。東征高麗,皇帝再次起用,以左候衛將軍一職效力於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帳下,隨水師渡海作戰。假如李子雄參與叛亂,那無疑第一個遭到誅殺的就是來護兒。來護兒一死,水師大亂,夾擊之策失敗,二次東征必然失利,更嚴重的是,假如李子雄控制了水師,率軍沿黃河西進,可以迅速殺到東都洛陽,如此則大事去矣。

裴世矩神色沉重,兩眼緊緊盯著伽藍,等待他再度爆出驚人消息。

「弘化留守元弘嗣。」

裴世矩的呼吸頓時停止,這一瞬間他感覺窒悶難當。弘化留守府主掌隴右十三郡軍事,實際就是西北軍的統帥部,假如元弘嗣參與叛亂,那么他在短短數天內就能殺到西京長安,如此則京都必失。

「還有誰?」

「左翊衛將軍趙元淑。」

裴世矩頭眩目暈,下意識地抓緊了伽藍的手。葛公趙元淑是皇帝的親信,次東征以左翊衛將軍領三侍親衛軍主掌宿衛,這次東征皇帝更是授其重任,命其留守臨渝宮,鎮戍臨渝關。臨渝關的位置就在現今山海關附近,是連通幽燕和遼東的咽喉要道,假如趙元淑參與叛亂,那么他只要封鎖臨渝關,切斷糧道,斷絕皇帝、中樞大臣和整個遠征軍的退路,國祚必定易主,王國必定顛覆。

楊玄感現在在哪?在黎陽,在中土的中心位置,在黃河和運河的中心交匯點,居中調度糧草輜重。假如他是叛亂首領,那么他正好可以居中調度,掌控全局。

裴世矩相信了。中樞核心層面的各個勢力非常強大,權爭也是極其可怕,每個國策每個制度的背後都是皇帝和各方勢力之間的激烈博弈。現今皇帝不顧一切劫掠世家權貴的權力和財富,矛盾已經完全白熱化,東征匪夷所思的失敗就是矛盾爆發的結果,而這已經讓皇帝和他的追隨者們聞到了陰謀的味道,只是眼前到處都是敵人,即便想報復,想打擊,想阻御敵人的再一次襲擊,急切間卻是無從下手,無從防范。伽藍的消息讓裴世矩馬意識到了一場狂風暴雨正撲面而來,他知道伽藍肯定沒有證據,不管伽藍如何探知到的這一消息,以他的身份和實力都不可能尋到證據,但這種事不需要證據,只要存在潛在的危險,那就堅決扼殺,毫不留情,毫不猶豫。

腳步聲匆匆而來,一位青袍掾史出現在園門處,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裴世矩兩刻時間已經過去,要去處理公務了。

伽藍松開手,後退兩步,躬身為禮,「明公……」

裴世矩舉手打斷了伽藍的話,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後沖著那名掾史微微揮了下手,「再延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