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若塵埃生花(2)(2 / 2)

良辰以南 淺青釉 1872 字 2022-09-17

南嫵身子縮得更緊,眼神虛虛的,投在靠枕上,「我媽跟我兩個人先到的,家里烏煙瘴氣,摔倒的桌椅沒人扶,何曉找到鐲子正預備下樓,倒沒費力尋其他零散首飾,據說他欠的差不多就兩萬塊。大姑拿出蠻勁死抱住他後腰,對我喊,來幫我攔他,幫我把鐲子搶回來。」

南嫵幾乎要將臉埋入枕頭,「我真去了,像個英勇的女戰士。原本何曉沒用太大力氣掙脫,但大姑忽然發狠咬他肩上,我後來分析她這舉動的深層用意,多半是想為擋何曉面前的我制造機會。」她頓下聲音,「可何曉一疼,力道就出乎意料的猛,我被推出去,身後是個方形矮幾,下腹撞到尖角一端。」

南嫵盡量放輕松,「那滋味,像做了場夢,還沒繳械敵人一兵一卒,已經被徹底殲滅。術後我身體總不好,休學一年,重讀大三,陌生未經磨合的室友,陌生的班級,陌生的同學。」

這一瞬間,她終於丟掉盔甲,哭腔地說,「君白,我融不進他們,一切都是那么扦格不入。」

要她揭開舊傷疤,梁君白當然是心疼的,但他鍾愛的姑娘怎么能活在過去的郁郁寡歡里。

太在意,才走不出。

他大南嫵八歲,很明白,蛻變,與堅強的代價,是你有一天,願意抬起頭來,直面那些你惶惶不可終日的污跡。

它存在著,但對於偌大一個你,它只是很小一部分。

梁君白撇開凳子,坐到床沿邊,輕手拍著她的背,「南嫵,要是沒有發生這些事,讓你能夠按時畢業,那樣的話,你還會來應征新晨周報的采編么?」

南嫵被問住,還會么?

誰知道。

紅塵千面,講究機緣。一步之差,眾生皆變。

南嫵懂得,「早一年,新晨周報或許不缺采編。早一年,縱使我參加面試,依然從那扇門離開,你梁君白難道就會恰好走過來,與我面對面,眼對眼,擦身而過么?」

「所以。」梁君白下巴蹭過她耳後根,有如播音員念著一句對白,一字一頓,情深柔軟。

他說,「苦難的背後,是我走向你,命運使然。」

南嫵張開雙手,改為環抱他的腰,頭埋進男人胸膛,呼吸著屬於他的氣味,「我的病,意味著什么,你知道么?」

「我查過百度。」

她艱難道,「我會流產,會不孕,你很難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梁君白淡淡說,「養只狗吧。我順便查了犬類大全,你想要智商比較高的邊牧,還是短腿柯基?」

南嫵抱著他,眼淚流下來,避無可避地沾在梁君白平整干凈的衣襟上,淚持續不斷往下墜,他衣服濡濕一大塊,並且仍有蔓延趨勢。梁君白做出安撫動作,掌心籠在她後脖頸的地方,縱容她哭,縱容她毫不余力地污了他衣服,縱容她的一時軟弱。

南嫵三年前躺上手術台時沒有哭,她日夜與葯為伍時沒有哭,她被大姑指著鼻子謾罵時沒有哭,這個時候,卻哭成淚人兒。

「你不說話,就是默認我們的關系可以上升到一個新高度,對么?」

南嫵尚在哽咽,而痛哭出聲過後腦子格外清醒,清醒地意識到她玷污了梁君白的衣裳,本在暗戳戳斟酌賠與不賠的問題,冷不防梁君白低聲發問,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接連報出一串數字,「一,二,三,好,成交。」

南嫵瞪大眼睛,「啊?」

梁君白緩緩看她眼睛,「我襯衫很貴,哎。」

他胸前衣料一塌糊塗,南嫵痛心疾首地問,「要我賠償的意思么?不過用它擦眼淚真的蠻舒服的,綿軟柔滑。」

梁君白循循善誘,「二選一,賠錢,大概是你幾個月工資,或者選擇那個新高度,你可以為所欲為。」

「新高度!」南嫵眼神堅定。

他笑了,「還睡不著?」

南嫵半趴著,想了想,「之前睡太多了。」

「等我會兒。」梁君白起身下床,拿起床頭櫃的手機往外走。

南嫵等他一刻鍾,梁君白進門時手執一本四方厚重的書,他說,「樓下有二十四小時營業書店,依我看,你需要一樣睡前讀物。」

南嫵即刻呈乖寶寶狀躺好,蓋上被子,一臉『你快點讀』的催促表情。

她臉色仍舊稍顯難看,而精神頭比走進梁辰傳媒之時好許多,梁君白坐回床沿,南嫵側眼瞥中漆綠色書脊間的五個字,在黑夜白熾燈下熠熠生光——泰戈爾詩集。

梁君白聲色朗朗,隨手翻至一頁念了起來,聲音若即若離,不至於過高,也不會低到分辨不清,宛若播音台里傳來的,字正腔圓的單人詩朗誦。

「我沿路漫步,不知所為。此時正午已過,竹枝在風里蕭蕭。

橫斜的日影用它們伸出的臂膀攬住時光匆忙的腳步。

杜鵑鳥已唱倦。

我沿路漫步,不知所為。」

一小會兒時間,大抵一首詩未能讀完,南嫵已經沉沉睡去。

她做了個夢,夢里,花前月下,廊橋湖畔,梁君白正為她讀詩,陰陽頓挫聲中,她走完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