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若塵埃生花(5)(2 / 2)

良辰以南 淺青釉 1934 字 2022-09-17

「你怎么可能不是親生的,那精明勁兒,跟你父親如出一轍。」南嫵不悅,「你離家的事,你母親知道么?」

少小離家,饒是他再獨立,總會辛苦難過。

「三年前知道的。」花生被灰色倉鼠快速消滅,梁君白帶笑重復,「三年前,我到你大學開講座當天。」大概想到南嫵學生時代的樣子,他柔和地像在敘述一件溫暖的事,「她攜丈夫到新西蘭,得知我離開十二年,當即不肯走,非要見到我才罷休,老爺子說她太吵鬧,要我乘最早一班飛機回去。」

「難怪你臨時取消講座。」南嫵一下子連起好些事,她皺起兩道眉,「十幾年里,你母親沒想要來看你一眼?」

「她說來過,只是遠遠的看,不敢進門。」下個展台有幾只美貓趴桌台上,梁君白托起其中奶白色,正舔毛的小家伙,「像你。」他說,「一臉無辜樣。」

南嫵捋它的毛,引得貓咪舔她指頭,她低頭看貓,「以後我跟你過,我護你。」

「你覺得我被自己父母欺負了?」有一會兒,梁君白才問。

「說難聽的,他們不過仗著生養你,橫加傷害。」

南嫵自帶冷氣系統,一身寒氣。

「好。」梁君白放下胖貓,軟毛蹭著掌心癢癢的,他笑,「我跟你混,你護我。」

南嫵在犬類展廳逗留良久,一只蝴蝶犬腦袋上扎了兩撮小辮,南嫵抱它,它怯生生地不敢動。南嫵將它往梁君白懷里一送,「我應該像它才對,溫柔又淑女。」

結果,梁君白抱住它,被它顫巍巍尿了一身。

他說,「還真是,溫柔又淑女。」

南嫵蹲下來,笑彎了腰。

他們提前結束博覽會之旅,梁君白回公寓換衣服,他給南嫵一份房門的備用鑰匙。

梁君白斜倚門邊,黑目如炬,玄關半明半滅的光影里,他擺出請君入瓮的手勢,「請進,梁太太。」

南嫵搓著通紅的耳垂,推他進門,催促道,「快去洗澡,一股味。」

梁君白客廳有排敞亮的落地窗,連接一道狹長露台,他出門前,窗簾習慣性全部放下來,屋內昏沉。南嫵撥開簾布,讓光透進玻璃,又是將暮未暮的天,像極梁君白打學院長廊走來,身披五色霞光,摁下一盞燈的時候,洋洋灑灑鋪了一屋子金碎的光。

浴室水聲漸止,梁君白換了套衣服,拿毛巾擦著濕頭發向外走。

愈沉紅的暮色從頭到尾簇籠著南嫵,她朝一個方向注目而望,背影涼薄。

「看什么?」他走近。

南嫵手點玻璃上,指著一處,「那是看守所的方向?」

朱顏說過,南嫵心思重,只是當慣隱忍的乖孩子,總笑給別人看,哭給自己聽。

他來開露台的門,風如期而至,吹進南嫵干澀的眼睛,「你有情緒,不要憋心里,告訴我,你怎么想。」

「我討厭天黑。」她靜了會兒,說得緩慢慢的,像天邊落下去的紅日,「沒有一點光明和熱的夜里,我會冷,會格外清醒,會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回望。我怕一身葯苦氣散不掉,我怕伸手不見五指,我或許算不上高尚無私,但我從沒存過害人之心,我用力地活,我勤懇地經歷人生每一階段,我不抽煙酗酒,不叛逆墮落,有康健的三觀,有微小的夢想,我腳踏實地走完我十幾年的青春。」

梁君白插了一言,「你活得很溫良。」

「可辰光過的太快,夜深人靜時,我是那么怕自己轉瞬奔到了三十歲,就像一眨眼,十歲,二十歲,都被拋在身後,等我拖著這副病軀敲響三十那口鍾的時候,會不會仍舊一個人。」

她總結,「不願輕易將自己交付於不愛的人,又生怕辜負所剩無幾的好時光。」

「你『不願』,是對的,否則你被野男人拐跑,也沒我什么事了。」想起某個相親男,梁君白無名火迅速地一聚簇,厚積而薄發。

南嫵分析他說的那種情境,自覺苦惱,「怎么辦,真有那天?」

「不會。」梁君白目光一頓,「我前三十年過得孤單,所以老天給我一個你。」

南嫵笑了,走到露台吹風,她舒展身軀,將背和手臂輕輕搭在瓷磚光澤的欄桿,面對梁君白,「我看人寫過一句話,她說『不論你同誰過日子,人生也不過是,一場一場的生,一場一場的死』,我想這話真好,可又不那么好,太冷清,理雖是這個理,倘若沒半點情誼,一場場的生又何歡,一場場的死又何苦。」

所以她仍舊希冀,同她過日子的人,能成全她的生如夏花燦爛,待花葉凋零,才好入土為安。

梁君白和她並肩而靠,半天,他略略喪氣,「我有點懊惱。」

「懊惱什么?」

「我應該三年前就訂下你。」他深深吐氣。

那樣,他會阻止一切的發生,又或者,什么都不會變,他至少能陪著南嫵經歷這不平順的三年。

「可那時候,你還不愛我。」

「嗯,你要原諒沒談過戀愛,又大你八歲的老男人。」梁君白自嘲,「他不懂,心動了都不懂。」

南嫵頭抵他肩膀,「現在也很好,不太遲。」

是的,她知足了。

張愛玲描述對胡蘭成的傾情,用這樣一句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是滿心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而梁君白之於她,卻是相反。

南嫵遇見梁君白,開始心高於天,他捧她於掌心,待之如遺世明珠,她又怎敢視自己如糞土,不加愛惜?她要從梁君白所願,活得像公主,方不辜負他一心赤忱。

漸漸慢慢,從善如流,原本揚滿塵埃的土地,開出簌簌不息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