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荀悅(1 / 2)

曹沖 庄不周 3040 字 2022-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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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節 荀悅

荀悅在襄陽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作為前任秘書監,作為荀家這一輩人中的傑出代表,他有足夠的資格享受這些歡迎。雖然儒生的三立是把立言放在最後,可在務虛的時候,立言卻是第一位的。荀悅以他的《漢紀》《申鑒》在襄陽的儒生中獲得了極高的名譽,雖然絕大多數人根本沒有看到這些文章,最多只是偶爾聽過書名,或者知道其中很少的一些內容而已。這里面有荀家的聲望,有荀悅自己的聲望,當然也離不開曹沖的名望在後面的支持。

襄陽的儒生大部分都很開心,只有蔣干不開心,因為他屬於荀悅批評的三游之一,游說。荀悅在書里說,『世有三游,德之賊也。一曰游俠,二曰游說,三曰游行』。他說蔣干這類的游說之士是『飾辨辭,設詐謀,馳逐於天下,以要時勢』。因此對蔣干沒有什么好臉色,在曹沖為他舉辦的接風宴上,他故意裝作沒看見蔣干,從頭到尾沒跟他說一句話,搞得蔣干極端郁悶。

曹沖對荀悅的到來表示了熱烈歡迎,但並不是說他就全盤接受荀悅的意見,他溫和而堅決的反駁著荀悅的觀點,依據的還是儒生的理想和事實之間的差距,對於荀悅那些解釋,他不表示反對,也不表示認可,但荀悅很明顯的看得出來,他有著自己的主張。

「從伯,我總覺得,你這漢紀之中,有前後不相符之處,抑或是當時條件不允許,時間也太緊張,如今襄陽有紙,書院里有碩儒可以互相啟發,有學生可以幫你繕抄。從伯何不安心住下,好好再潤色一番。」在一次爭論之後,曹沖為了避免把荀悅給氣毛了,笑著提議道。

「唉,要說當時的條件,確實是太緊張了些。」荀悅也知道要想說服曹沖非一日之功,既然曹沖緩和了口氣,他當然也不好倔到底:「當時連紙筆都緊張。連個抄寫的人都沒有,只好用虎賁士里勉強能認識幾個字的人,他們抄完了,我還得再校對一遍,想起來也確實是辛苦。」他一邊說著,一邊有些感慨的拍了拍腿,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

「在那樣的情況下,從伯能在兩年之間寫就三十萬字地煌煌巨著。居功至偉。」曹沖笑著說道:「襄陽的條件要比許縣強過百倍,又有書坊,從伯不妨就在這里住下,與宋仲子、綦母闓等人相參詳,一定能把這本書寫得更完善些。屆時我再請陛下批准將這本書印行天下,讓大漢的所有人都能聽到從伯的高論。」

「呵呵呵……」荀悅擺擺手,有意重復了一句曹沖的話:「你說得對,襄陽的條件確實要比許縣好上百倍。」

曹沖應聲回道:「襄陽的條件是不錯。可惜比起洛陽來就不如了,跟當年的長安比,更是差距太大,小子生得也晚,讀了張平子(張衡)地兩京賦,心向往之,不知當年的長安,當年的洛陽是何等的壯觀。」

荀悅看著曹沖。若有深意的點了點頭,思索著說道:「我經過西鄂時去看了你為張平子重修的碑,你對他的文章又這么熟,看來確實是心向往之啊,那你覺得洛陽和長安哪一個更好?」

曹沖哈哈一笑,攤攤手道:「從伯這句話可問著我了,我只是看他的文章,哪能想象出具體地情況。再者文章嘛。總有著為作者的傾向在其中。所謂各花入各眼,同樣的長安城、洛陽城。可能在他眼中和在我眼中看來是不同的效果,更何況就是他自己也沒有親眼看到長安城,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再寫成文章,相去何止千里。這個不好說,不好說。」

荀悅露出一絲微笑:「那僅從文章里來看,你更向往哪一個?」

曹沖沉思半晌,抬起頭直視著荀悅說道:「雖然張平子說洛陽好,可我還是覺得長安好。」

「哦……」荀悅皺起了眉頭,想了想說道:「何以如此?」

曹沖笑道:「夫子雲,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我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長安略顯野,洛陽略顯史,兩相比較,我更喜歡長安一些。」他站起身來,走到荀悅面前:「我是帶兵打仗地,比起單純的道德說教,我更相信綜合實力。都說兵者凶器,可是沒有這凶器又如何能平定天下,解民於水火之中,空談道德不過是浪費時光,高祖皇帝起於草莽,憑的是三尺劍定天下,光武皇帝中興,憑的也是雲台眾將地赫赫武功。天子要想如從伯所願再次中興大漢,只怕還得如此。」

荀悅不悅的沉下了臉:「此話差矣,光武皇帝中興,憑的是天意,大漢基業有數百年的德行為基,豈是那幫亂臣賊子可以傾覆的?你這說法,也太過輕率簡單了。」

曹沖呵呵一笑,朝著荀悅拱了拱手:「從伯息怒。敢問所謂天意,就是『劉秀發兵捕不道』嗎?那『代漢者當途高』又如何解釋?中平以來,各地均報有黃龍現,難道說天意真要棄漢不成?既然如此,從伯再提大漢中興,豈不是不合時宜,逆天而行?」

「這……」荀悅被他氣得語噎,臉都白了。

「從伯,你別氣,說實話吧,我根本不信這些所謂的內學。光武皇帝搞讖諱那一套,自己是得了利,卻也將利器授與了人,如今人心不定,經學亂成一團,何嘗與讖諱無關。」曹沖呵呵一笑:「我與從伯在這一點上是相同的。」

荀悅不信讖諱,他在漢紀和申鑒里都嚴厲批評了這種思想,不過在漢紀里因為要樹立光武帝劉秀中興之主的光輝形象,他沒有能直接說讖諱是胡說,只是隱諱地表達了這個意思。如今聽曹沖這么直截了當的一說,他一方面覺得這小子有些太直白,一方面倒也有些心有戚戚焉,然後又有些擔心,一個根本不信天命的強人。如果走上邪道,只怕為禍更甚,難怪文倩要急急忙忙的請他南下。

「天意深遠,天下之大,又豈是我們這些凡人能夠猜測的。我們對天道都還沒有了解,又何能以天道來解釋人心。」曹沖拱手施禮:「小子妄言,有得罪之處還請從伯海涵,天色不早了。從伯身體尚未復原,還是早些歇著吧,過些天我再來請教。」

荀悅點點頭,欠了欠身表示不送,曹沖呵呵一笑,又施了一禮,拉著荀文倩地手出了門,上了馬車就張著大嘴打了個哈欠:「唉呀。真有些累了,大雙,快來幫我捏捏。」

荀文倩沖著大雙擺了擺手,自已坐到曹沖的身後,伸手給他捏肩捶背。一邊捏一邊笑道:「夫君,從伯今天大概又要睡不著了。」

「是啊,我也正愁這個事,年紀大的人本來就不容易睡。再這么爭論一晚,只怕他又要失眠了。」曹沖打著哈欠說道:「以後我們還是白天來吧,這晚上討論太累人了。」

「白天?白天你有空嗎?」荀文倩笑著說道:「秋收已畢,一方面要收賦,一方面還要出征,還得關注著關中地動向,你白天哪有空,過些天就得去房陵了吧?」

「嗯。」曹沖應了一聲。「秋收完了,我自然要出發了。這里就交給你和士元了。從伯地身體還不好,別讓他太累著,讓人帶著他在襄陽附近多轉轉,看看襄陽的情況,對他想問題有好處。一個人總是悶在家里想,沒什么用地。」

荀文倩撲哧一聲笑了:「聽你這意思,好象從伯還要向你請教才對啊。」

「嘻嘻嘻……你別看他學問大。有些事情。他還真要向我請教。」曹沖老實不客氣的笑道:「夫人,你知道吧。儒家經典不過是聖人糟粕,研究得再透,也不過是做個碩儒,尋章摘句地雕蟲而已,離體悟大道還有十萬八千里。我覺得最接近夫子的思想的不過是論語而已。搞透了論語,夫子的心思也就基本掌握了,其他的東西,不看也罷。從伯拋棄了慈明叔祖(荀爽)遍注五經的求索之道,改從史書求證,這是個進步,只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那你說要從哪里去求證大道才夠?」荀文倩撇了撇嘴,有些不高興的說道。

「道法自然,與其隔著聖人經典去猜測天道,為什么不直接去體量天道。」曹沖抬起手指著車窗外皎潔的月亮:「道不遠人,上到日月之行,下到吃飯喝水,其中都蘊含著大道地基本道理,眼界越寬,思維才會越開闊,總是悶在聖人經典里,怎么能跳出聖人的框架,去體悟真正的大道。所謂法乎上得乎中,法乎中得乎下,大概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