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長輩勸阻,親戚攔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項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後一言不發的退後一步,驟然綳緊周身的肌肉准備挨打。
項南天氣得不行,結結實實地抽了幾鞭子,自己倒覺得是打在木樁上,鞭鞭無力,隔著勁風都能感受到對面執拗的倔強。
最後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門出去。
天色黑下來時,宛遙才讓認識的丫鬟悄悄給她開門。
三兩個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這會兒四周的威勢將將平息,然而仍透著肉眼可見的緊張氛圍。
宛遙避開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輕車熟路。其實項家上下對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誰瞧見,大多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知道是來探監的。
許是戰火剛消停,沿途一直靜悄悄的,她正走著,冷不防從背後伸出一只手,輕輕拍在肩膀。
宛遙倒抽了口涼氣,險些當場叫出聲,連忙回過頭去。
對方一張臉笑得像在拜年,頗為喜慶,「宛遙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張地安撫自己那顆提著的心,多有幾分無奈的叫了一句:「圓圓。」
說話間,這小姑娘已經繞到了她正對面,揭開食盒的蓋子深呼吸,用手扇著香氣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來找我哥啊?」
宛遙點點頭,繼而打量周圍這暴風雨後的寧靜,小聲問:「又吵架了?」
項圓圓揚起眉,撿了最上面的那塊煎餃放進嘴里,「那可不,他們爺倆有不吵的時候嗎。」
她覺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沒揍動,只抽了幾下,這會兒人在祠堂關禁閉呢。」肉餡還燙著,項圓圓吃得滿口哈氣。
宛遙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傷的,怎么不攔著項伯伯點兒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邊吃邊舔手指,很是不以為意,「沒關系,我哥年輕嘛,肉皮實著呢,揍兩頓不要緊……哇,這燒鵝賊香,你做的啊?」
宛遙應了聲說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親妹妹!
*
項家的祠堂供著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斷,是以屋內常年彌漫著一股散不去的燭火味道。
宛遙撥開門進去時,項桓正坐在地上把系簾子的綢帶百無聊賴地撕成條,身後的光驟然照到腳邊,他反應極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備扔過去——
視線在望見宛遙的那一刻又堪堪頓住,眸中的狠厲逐漸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氣,隨手將凳子丟到一邊,竟有些許頹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別過臉,開口沉沉地說:「我餓了。」
她將那塊牙牌緊握在掌心,繼而顫抖又堅定的沖他點了點頭。
「好,我去。」
*
馬廄的背後很潮濕,靠牆的地方長了一片新鮮的苔蘚,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氣息沖了出來,宛遙挨在柵欄下,閉著眼睛努力調整心跳。
她的手因為緊張在不自覺的輕顫,把方才的計劃一遍又一遍的在腦中加深重復,怕遺漏,也怕出差錯。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綳成了一條蓄勢待發的弦,驚弓之鳥一樣,但凡有一絲動靜都能讓她炸開全身的毛。
凌亂的腳步聲很快近了。
來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其中方才在店內見得的那個鳥羽首領也在。
當他們提刀從前院拐過來時,迎面看到的便是一個穿著藍衣勁裝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筆直,手里握著一柄沉重而凜冽的長.槍,槍鋒點在地下,銀色的槍身在夜色中烏沉沉的,透著寒意,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飾的傲氣和不屑。
他忽然側了一步,氣定神閑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彎曲,姿勢帶著挑釁。
——「突厥人一向重義氣,輕生死,惜英雄。」
——「這個手勢,在北蠻代表的是一對一的比武單挑。」
——「他們若發現只有我一個人能打,提出這個要求,想必不會拒絕的。」
果不其然,宛遙瞧見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擋,示意身後的人停步。
雙方間隔兩丈寬的距離依依相望。
馬廄內,項桓提前卸了梁華的兩雙鞋和外袍,用成堆的干草遮住,勉強制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幸而天色漆黑不容易分辨。
突厥汗王神色懷疑地打量了他幾眼,開口用突厥話不知說了什么,宛遙只聽項桓語氣輕慢的回應,幾句之後,一名身形高大的蠻族武士拎刀上前。
他高出項桓一個頭,體格健壯,肌肉堅實有力,幾乎比整個大魏的男子都寬出了一圈,黑影頗具壓力地落下來,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項桓好似見怪不怪,不避鋒芒地與其對視。
蠻族武士顯然沒有把面前的少年放在眼里,只求速戰速決,暴戾的斬.馬.刀掄成了一個圓,大喝一聲對准他額頭狠劈。
刀勢激起一小股可怕的勁風,宛遙那顆心幾乎不受控制的狂跳,她緊緊捂住自己的嘴,雙目死死盯著前方。
凄厲刺耳的撞擊聲狠狠劃過,余音未絕,震顫不止,甚至隱約讓人產生輕微的耳鳴。
原地里,蠻族武士的刀被雪白的銀槍架住,他似乎感到吃驚,瞪大雙目看著矮了自己許多的少年。
項桓冷著眼用力,唇角抿成了一條線,並輕輕微抖,勁道灌滿了全身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