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忘憂閣(1 / 2)

後來僅剩的一兩個老宮人回憶起忘憂閣那場火,皆唏噓不已!

關於那場火,外界傳說很多,傳說,那里關著絕色美人,比天仙更美,武帝愛若珍寶,可惜天妒紅顏一把火燒個精光。

傳說,那里其實關的是大將軍花生,聽說武帝視他如兄弟,他卻搶武帝最心愛的女人,並且和北狄暗通款曲,最後被囚禁、自殺。

還有一種傳說,說,武帝最愛之人其實是大將軍的夫人林小眠,林小眠懷了武帝的孩子,為兩人能天長地久,武帝找個借口想殺大將軍,誰知被他逃脫,後來,大將軍回來報仇,殺了背叛他的林小眠,火燒忘憂閣。

傳說很多,但,不管哪種,都離不開美人,於是,大家得出結論:紅顏,果然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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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後,花生開始種花。

冰天雪地中她每日翻土澆水,經常呆坐一整天,忘憂閣的暗衛一致認為這人瘋了。

每次見她割破手腕用血去澆花時小眠便心痛不已,花生安撫:「沒事,爺其他沒有,就血多。」

誰的血能像水一樣流?

她日漸消瘦蒼白,小眠只能大哭:「我們逃好嗎,逃。」

她苦笑。

逃,她也想,可怎么逃?沒有武功還帶著個孕婦能跑多遠?何況,這忘憂閣看著沒半個人,實則暗衛環繞,怎能逃出去!還有,石生還在傅流年手里,即使能逃,她敢嗎?

開謝花,需血澆灌,她每日放一次血,兩個月下來,卻連根草都沒見到,慢慢的,她焦急不安起來,甚至想,占明月會不會在耍她!

可又有什么辦法?平生第一次,她感覺全然無力,無力到無法掙扎,只能抱著唯一的希望過日子。

三月初五,驚蟄,早上起來眼皮一直跳,中午,小眠出現陣痛,花生手忙腳亂,忙過一陣才想起要找產婆,想著等人來送飯招呼一聲,可左等右等盡然無人送飯,到傍晚,小眠疼的越來越厲害,花生慌了神,沖到院子里扯開嗓子大喊:「各位侍衛大哥,我夫人要生娃了,麻煩去給請個產婆。」

四周一片死寂,回答她的只有黃昏的鴉叫。

屋子里,小眠的哭喊聲越來越響,她急忙跑回屋子,床上,女子身子底下一大灘水,花生抖著手安撫:「別怕,是羊水,用把力孩子就能出來。」她只是在話本子上看到過女子生娃的一些描寫,半懂不懂的,此時,若懂行的一看便知,小眠恐怕要難產。

凄厲的慘叫一聲響過一聲。

暗衛叢汕實在聽不下去,對另一人招呼:「我去通知殊總管,你守著。」

叢汕去紫宸殿跑了個空,又去御書房,被告知皇帝去了韶華宮,到韶華宮門口卻被攔下來,里面燈火通明,一撥撥太醫往里進,他被告知,貴妃娘娘吐血昏迷,皇帝大怒,召集所有太醫,總管殊童也侯在里面,至於你,就不要瞎參合了。

叢汕摸摸鼻子深以為然,皇帝大怒誰會找死去觸霉頭,轉身想走,可又停了下來,忘憂閣里似乎也很緊急,或者,在此等等,於是,便候在宮門口等待。

左等右等過去一個多時辰,忘憂閣里小眠已十分凶險,身下出現血跡幾次昏死過去,花生嚇的目瞪口呆,一咬牙奔出屋子撲通跪倒在地,哭喊:「侍衛大哥侍衛大爺,求你救救我媳婦,求求你,求求你...」幾十遍下來無人回答,她豁出去跑到牆邊手腳並用要翻牆,以前輕輕一躍就可過的牆此時怎么都爬不上去,又一次摔下來後,留守的侍衛嘆著氣出現在她面前:「你別折騰了。」

花生一把抱住他腿:「大哥大爺,求求你讓我出去,我得找太醫。」

「叫我祖宗也沒用,你不能離開這里,何況,我們已經派人去了,不過,」他皺眉想了想:「都一個多時辰,怎么...再等等吧,或許...」

「等?怎么等?我媳婦難產啊,全是血,大哥大爺,求求你,或者,你幫著去請太醫...」

「不行,我不能離開。」他斷然拒絕。

「那,你帶我去,你可以點我穴道,我保證不逃,人命關天,求你...」她咚咚咚磕頭,侍衛皺眉,很為難,可屋子里一聲聲慘叫實在刺耳,他一咬牙點頭:「好吧。」

於是這個男人一時心軟冒著殺頭風險輾轉帶她到了韶華宮門口,叢汕一見之下大吃一驚,忙將兩人拉到角落,斥責:「怎么帶他出來,你不想活啦。」

侍衛縮縮脖子哭喪臉:「他那婆娘難產,鬼哭狼嚎的,你又半天不回,我這不就心軟了嘛。」

叢汕瞪他,轉頭向花生攤攤手:「不是不幫你,貴妃娘娘病重,所有太醫都在里面,我也沒法,要不你...」

花生跪地磕頭:「大爺,救救我媳婦,救救她。」

兩人互看到底不忍,從汕道:「那就再等等吧,只能看你運氣。」

三人守在韶華宮門口,時

間一分一秒流逝,殿內燈火輝煌人影重重,偶爾傳出皇帝的怒罵聲,看來貴妃的病十分凶險。

侍衛問叢汕,娘娘什么病。

叢汕道,嘔血。

花生愣了半響,苦笑。

是報應嗎?她給她下毒,她此時突然發病所有太醫都被叫走,呵呵,果然,一直都是這樣,她的命是命,除此外在那人眼里皆是草芥。

又等了很久,久到她克制不住要硬闖,一青衣白發的太醫急步而出,叢汕在花生有所動作前先一步拉住太醫,躬身行禮:「金甲軍校尉叢汕見過大人。」

太醫一臉疲憊,不悅地拂袖:「走開走開,老夫忙的很。」

花生撲上去語無倫次:「太醫救人,救我媳婦。」

叢汕忙在旁解釋:「大人,是這樣的,這位...咳咳...的夫人難產,情況緊急萬分,想請大人移步...」

這位太醫可能是被皇帝今晚的架勢嚇到了,半天沒反應過來,等弄明白後滿臉不耐,隨手從葯箱挑出個瓶子塞過去:「女人生孩子需要體力,這是九轉還魂丹,大補,你且拿去給夫人提氣,努力努力便可跨過這道坎,快去,快去。」說完匆匆離去,事後,他才想起,這皇宮里突然冒出個人說要他去接生?到底是誰?

眼看就要天亮,而里面再無人進出,實在無法,叢汕令那個侍衛帶花生先回忘憂閣,並保證,一定將太醫帶來。

花生匆忙回到忘憂閣,顧不得細想這里突然的寧靜,只握住小瓶子沖進屋子,打開,撲面而來刺鼻血腥,晨曦微光中,她見到此生永遠無法忘記的慘烈。

不,不是此生,是永生永世。

屋里全是血,地上、床上、紗幔、被褥,小眠安靜躺在床上,雪白衣衫染成暗紅,胸口以下裸露在空氣中,肚子被破開,腸子內臟流滿床,她一手握著匕首一手緊緊摟著個鮮紅色的肉團,隱約可見是個嬰兒。

花生晃了晃,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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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夢見自己回到了洛家山。

小花小草滿地亂跑,旺財胖的走不動路,寶兒依舊瘦的像根蘆柴棒。

師傅躺在屋前的搖椅椅上抽旱煙,小眠抱著胖娃娃站在門口笑得歡快明亮,遠處,一二三五六師兄從田里回來,個個滿頭大汗,見到她就上來揉頭發,嬉笑打鬧成一片,然後,大師兄如以往的每一次那樣分開眾人,寵溺責備:「又去哪里胡鬧了,怎么才回來。」

花生呆呆望著眾人,心軟的像棉花,久違的喜悅從心底涌起。

原來,過往一切都只是夢,還好,還好。

她反握住石生的手,哽咽道:「我,再也不胡鬧。」

大師兄笑了,俊朗的面容在陽光下更加出色,他說:「沒關系,你胡鬧,有我,小七,我們成親吧。」

成親?大師兄要娶小七唉!

其余師兄立馬起哄,花生雖驚訝依舊暈紅了臉。

她深吸了一口氣。

輕風,陽光,花香,鳥叫,還有師傅煙草的香氣!

這是洛家山。

時光依舊,歲月靜好!

那么,就成親吧!

她笑,陽光燦爛,微微閉眼,然後睜開眼,想說,好,可是,入目卻是散落一地的肢體,一顆頭咕嚕嚕滾到腳邊,披頭散發死不瞑目,師傅蒼老而悲涼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小七,是你害死了他們,是你!

冷冽寒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刀割一般落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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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天已經大亮,屋外陽光燦爛,枝頭微微有嫩芽爆出,不知名的小鳥在歡唱,忘憂閣的春日清晨和皇宮其他地方一樣明媚,連愁雲慘霧一整天的韶華宮都一片祥和,剛剛,貴妃莫小蝶從昏迷中醒來,武帝大喜,所有人松了口氣,當然,太醫是最高興的,若貴妃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可是要陪葬地。

剛剛煎好的溫補湯葯由大總管親自送進寢殿,皇帝坐在床沿和貴妃低低細語,眉梢眼底皆是濃情,連他這個太監都看得臉紅心跳,於是送上葯後,他將到嘴的話咽下,悄無聲息退出了房間。

剛才,叢汕來報花生的夫人難產,原本他打算送葯時和皇帝匯報一聲,等進去寢殿看到那場面,他就沒說,出來後派了個太醫隨叢汕去忘憂閣。

他以為,生孩子沒啥大不了,皇帝難得和貴妃這般親近,怎能讓無關人打擾。

叢汕帶著太醫匆匆趕回忘憂閣已近午時,日頭高照陽光燦爛,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忘憂閣一片寧靜,叢汕在門口碰見另一暗衛,問了聲,里面怎樣?那人道,不太清楚,回來後一直很安靜,恐怕是生了。

生了?叢汕心里一陣怪異,匆匆推門而入,院子里彌漫著淡淡血腥,他眼角一跳,

當下帶著太醫大步跨進東廂的門,迎面是一股更濃的血腥味,目光所及全是鮮血,那個少年彎腰跪在地上擦地。

「發生何事?」他失聲驚問。

少年恍若未聞低頭擦著地上暗紅的血,叢汕跨上一步,少年猛的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狠狠瞪過來,像匹受傷的小狼,陰鷙狠厲:「滾,不許靠近。」

「我帶來太醫...」

「噓,輕些,她喜歡安靜。」少年豎起一根手指,目光轉向屋角,叢汕順著望過去,屋角的床上一張紅被蓋住上面的人,從頭到腳,一動不動,微微裸露的床單一片暗紅!

他震驚莫名,少年已木然走過來,砰,重重關上門,一門之隔,傳來暗啞的聲音:「滾。」

殊童匆匆趕到已是傍晚,東廂的門依舊緊閉,他敲門,無聲,再敲門依舊無聲,他不敢造次,轉身離開,又過一日,皇帝下朝時殊童逮到機會簡單匯報了下,皇帝連朝服都沒換直接到了忘憂閣,一腳踹開房門,入目是一片猩紅,所有人詫異,喜堂?

紅燭高照、紅綢高掛,床上依舊蓋著那床大紅錦被,床前放著供桌,其上燃著蠟燭,蠟燭間立著兩個牌位,上面歪歪扭扭刻著兩行字,愛妻林小眠之位,愛子林寶寶之位,粗麻黑衣的少年背對門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喜堂?靈堂?萬分詭異,令人不寒而栗。

傅流年皺眉,低叱:「你胡鬧什么?來人。。。」

「我想,她會喜歡的。」少年的聲音幽幽響起,嘶啞干澀,帶著無限疲憊,抬手指指靈位:「這是我刻的。」

「她死的時候肯定很痛,活生生拿刀剖開肚子,要痛成怎樣才能下得了決心?她是希望保住孩子的吧,可是孩子也死了...」

「我對不起她。」

「我太傻,盡然傻到想去求你救她,呵呵,我不長記性,每次都是這樣...是我對不起她...」說不盡的落寞在一片深紅中顯得異常絕望,到此時所有人都明白過來,那女人死了,難產而死。

傅流年沉默,揮退所有人,緊皺眉頭提步走過去,才跨上一步,少年大喝:「站住。」

他一頓,眉目閃過怒意,但終究只輕嘆了聲:「這不是你的錯,死者已矣該讓她入土為安,莫要胡鬧。」

少年低低笑了:「是啊,這些話我好像也對你說過,真是有趣。」

「所以,我們是一樣的。」他負手站在門邊。

「我們不一樣,你是皇帝,我是賤民,怎會一樣?」她始終背對著他,低低笑著肩膀微微聳動:「你要的東西一個月後派人來拿,現在,滾吧,莫要讓我再見到,否則,便是死我也不會給解葯。」

「你敢!」他怒。

她大笑:「敢不敢你可以試試,只是,你那心肝寶貝禁不禁得起?」

他再次被激怒,直到拂袖而去都未看她的臉。

他以為,很快她會明白,她死了老婆,死了孩子,師兄幾乎死絕,師傅不知所蹤,曖昧不清的那個男人自身難保,自己又沒了武功,讓她冷靜冷靜會明白,這個世上只有他值得她全心全意、全副心思、所有感情、完完全全對待,而後不離不棄!

所以,他以為她難過一陣也就好了,一個月後,等她交出解葯,再安慰安撫還來得及,這么多年,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爭吵,每次,不都是以她的退讓為結束?!所以,這次也一樣,他總有辦法讓她服軟的,至於她對莫小蝶莫名其妙的敵意,他也總有辦法化解的。

他們還年輕,一切才剛剛開始,她會想通,而他,會待她很好很好很好!

他甚至開始為他們的未來做打算,盤算著給她怎樣一個新身份比較適合,他不怕天下人笑他斷袖、笑他養佞臣,可他得給她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不能委屈了她。

離開忘憂閣後,他狠狠掃了眼殊童,在殊童滿臉流汗腿軟下跪時,他說,好好看住這里,一舉一動都要匯報,若再有意外你就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吧,還有,膳食衣物一定要充足,再不能怠慢,聽懂沒?

殊童邊流汗邊磕頭邊惶恐地回答,奴知道,奴知道。

第三日,花生在忘憂閣花園里挖了個坑將小眠母子下葬,蓋好土樹好碑,昏昏沉沉中吐了幾口血倒在墳邊。

此後的日子仿佛又回歸原來,只是,忘憂閣里只剩下花生,翻土種花澆水,再沒有人為她割腕流血心痛,除了吃飯睡覺種花,便是靠在墳邊發呆,一日復一日。

離墳不遠,在某日醒來盡然見到一片綠油油,嫩嫩的葉子隨風輕擺,愣了好一陣,她才想起,那日在這里吐了幾口血。

原來,開謝花需要心頭血才能生根發芽,而占明月一種就是十多年啊,要多少口心頭血?難怪文帝走了沒多久她也走了,她曾經以為她是自殺,卻原來,那是血盡燈枯。

要怎樣深的情、濃的恨才能支撐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