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零二章 嚴世蕃:李時珍就是一個簡單純粹的人,哪有我聰明?(2 / 2)

徐璠眉頭一抬:「嚴黨貪墨橫行,無惡不作,全因依仗寵幸……只待陛下聖聽不被阻塞,他們當然無法繼續猖狂!」

徐階搖了搖頭:「宮內所言,未必為實啊!」

徐璠怔住:「這等大事,難道有假?」

徐階將手中的書遞了過去。

「市舶司?」

徐璠接過,才發現其內是廣州市舶司的記錄。

洪武年間,朱元章實施海禁,永樂年間,朱棣稍稍放松,此後又嚴禁,直到正德年間,海商走私泛濫,群臣見私人出海無法禁絕,便因勢利導,幾大市舶司不再禁止外商來華,國內海商也渾水摸魚。

到嘉靖一朝,又重新嚴格起來,關閉了廣州市舶司之外地所有港口,銷毀違禁大船,禁止出海私自貿易,將太祖那套再度搬了出來。

由此海商不滿,勾結外賊,倭寇泛濫,殺戮無數。

直至此前出戰,打壓了賊寇氣焰,方才有所消停,因此市舶司重開,江南織造局的討論,也成為了近來朝堂討論的議題。

徐璠身為閣老之子,當然清楚,這就是一次外朝與內廷的利益分配,嚴黨力推織造局,是為了在其中貪污漁利,司禮監力主織造局,則是希望太監再度出宮,到達地方掌權。

再翻了翻這書冊里記錄的部分賬目,徐璠心頭一動:「父親之意,是宮內借此事,向嚴黨施壓,妄圖在江南織造局中獲得更大的利益?可呂公公……會同意嗎?」

徐階道:「宮內不只呂公公一人,此事突如其來,不得不防!」

呂芳的為人他很清楚,絕非貪得無厭之輩,但宮中十萬張嘴等著養,他身為內相,清正廉潔也是別指望的,某些事情肯定是會做的。

所以站在徐階的立場,當他無法了解宮內發生的具體情況,只能聽傳出來的風聲,是不敢貿然動手的。

徐璠則接受不了這種謹小慎微,疑神疑鬼:「父親,此乃天賜良機,一旦被嚴黨度過,重新獲得陛下的寵幸,那就不知要等多久了啊!」

徐階知道這個兒子心氣難平,擔心他沖動為之,想了想道:「你可以派人去天師府,如果小閣老回歸嚴府,此事作罷,倘若五日之內他都不出,再來商議。」

徐璠眼見在家中只有兩人的地方,父親居然還稱呼嚴世蕃為小閣老,心頭已是大為失望,行禮道:「是!孩兒退下!」

看著兒子垂頭喪氣的離開,徐階神情中也有些唏噓,喃喃低語著:「只待兩人分開……只待兩人分開……」

嚴嵩夠穩,嚴世蕃夠狠,前者能壓制後者,後者能輔左前者,形成絕佳的配合,再對嘉靖提出的要求無底線的包容,方才形成了偌大的嚴黨。

徐階正因為看清楚這點,才選擇隱忍,並且認定,要除嚴黨,必須尋找一個契機。

讓嚴氏父子分開的契機!

歷史上的這個契機,是嚴嵩的妻子歐陽氏病故,嚴世蕃不得不丁憂守孝,被徐階抓到了機會。

如今嚴世蕃入了天師府,倘若真的在里面跟著天師修行不出,那確實是機會。

不然的話,就繼續謹慎以待,迎合帝意,久安於位便可。

……

「呼!」

天師府中,嚴世蕃打坐完畢,一躍而起,神清氣爽之余,發現步履又輕盈了幾分,暗暗思忖道:「這李時珍修為確實精湛,稍加點撥,就有如此功效,怪不得陶仲文完全斗不過,一年未到就被弄死……只是此人如此痛快地引我入門,是被『頑石』之說打動,想要度化我么?」

抱著這樣的想法,嚴世蕃朝外走去,發現原本冷清的府邸熱鬧起來,醫師進進出出。

他面色一奇,隨手攔下一位醫師詢問:「你們來此作甚?」

見這位一副頤指氣使的派頭,再加上這又不是什么隱秘,醫師解釋道:「奉天師之命,整理本草醫書,著作流傳,造福後世!」

嚴世蕃跟著入了堂內,細細觀看,發現各類醫學書籍以「部」為綱,以「類」為目分類,已經有了人、草、谷、菜、果、禽、獸、蟲、鱗、金石、服器等十數部。

更令嚴世蕃側目的是,這些醫師嚴格考證不同朝代的差異,做到詳實考據,並且將前人許多臆測的內容反復驗證,然後加以歸類,最終呈上。

這個工作量是極為龐大的,以致於匯聚了京內各大醫館的熟手,這部著作的編撰工作才剛剛開始。

不過李彥認可慢工出細活,把控大局的同時,求精求細,絕不催促。

歷代錄著本草的書目有很多,《本草綱目》名氣最大,但由於李時珍一人精力有限,再加上受時代風氣的限制,里面存在著許多治學不嚴,迷信臆測的內容,引得後人詬病,在中醫眼里,排在第一的,反倒是已知最早的《神農本草經》。

那是漢朝時期的中葯學著作了,歷經一千多年,還沒有能真正超出,完全繼承其地位的新作問世,不得不說是醫學界的巨大遺憾。

李彥正准備以他的地位和權威,著作一部盡可能完美的《本草綱目》,讓醫學的門檻降低,傳播的更加廣泛,世間的庸醫變少,醫師的地位才能真正提高。

「這李時珍還真的不忘本吶,還編撰醫書……」

嚴世蕃仔細觀察了一圈,就知道這絕非假模假樣,而是真的要花費精力,不禁露出怪異之色。

說此人貪戀權勢吧,身在中樞,連天師府都很少出,宮內更是幾乎沒去過幾回。

說此人澹泊名利吧,又能為胡宗憲的後台,東南有事,徐渭第一時間前來求援……

「心思純粹,隨心所欲么?」

嚴世蕃默默勾畫,一個純粹的修行者形象躍然心間,釋去了不少疑惑:「我想得太復雜了,修行之人講究緣法,他會幫胡宗憲,或許並沒有多少緣由,就因為對方苦候三個時辰,引我入修行,也是因為我得入府中……」

「這樣簡單的人,不難對付!」

嚴世蕃見過不少奇人異士,年輕出眾的,往往不通人情世故,因為精力所限,無法面面俱到。

如今想來,這李時珍年齡不大,既要學醫,又要學道,還有這般成就,哪里是復雜之人?

不過簡單純粹,並不代表好對付。

嚴世蕃越來越體會到,當時父親為什么會對此人那般提防。

正因為嚴黨最拿手的權謀,並不能對天師生效,而天師擅長的修行手段,嚴黨卻一竅不通。

真正產生沖突時,唯有對方進攻,他們只能被動招架,根本不可能取勝。

「好在此人純粹,心思簡單,我若能借這次的機會,學得幾分手段,將來無論是世俗還是道門,都難逃我的掌控!」

這般一琢磨,嚴世蕃定了心,朝著前院走去。

他准備跟外界通一通消息,看看局勢如何,江南織造局那邊是否有新的狀況,再言其他。

然而到了前院,眼前一花,九葉悄無聲地出現,靜靜地看過來:「嚴侍郎要走?」

嚴世蕃昂起脖子:「我乃工部侍郎,公務繁忙,自是不能長久留於此處,你敢阻攔?」

實際上他自從生了隱疾後,就請了假,工部當然無人敢質疑,點卯時這位小閣老為什么缺席,現在所言,只是冠冕堂皇的托詞。

九葉也不辯駁,側身讓開:「請!」

嚴世蕃眯了眯眼睛:「照閣下的意思,我出了這個門,就不能回來了?」

九葉道:「當然,這里是天師府邸,嚴侍郎若要回,也該是嚴府。」

「神氣什么!」

嚴世蕃哼了哼,沒有立刻邁步,開始盤算起得失來:「京內的那些道士,也可以教我修行,可那些俗人,又豈能比得過天師?倒是外面的事情,鄢懋卿和羅龍文足以應付,徐階……哼,他現在不敢跟我們父子作對!」

朝堂之上,他忌憚的就是兩人,一個是徐階,如今被硬生生地變成姻親,另一個是這位天師李時珍,如今自己就在對方家中,學著本事。

嚴世蕃有了決斷,轉過身來:「既如此,我便不走了,繼續修行!」

九葉看著這個昂首挺胸,轉回府中的身影,歪了歪腦袋:「人真的好奇怪啊,明明與老爺有天淵之別,他為什么還覺得自己很聰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