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九十二章 兩代取經人的「共鳴」?(1 / 2)

詔獄之外。

隨著牢門的開啟,光亮的出現,海瑞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越發瘦削的臉上全無血sè。

馮寶看得心驚肉跳,生怕這位就這般倒下去。

所幸海瑞只是緩了片刻,就繼續朝前走去,從暗無天日的牢獄回歸到朗朗晴空之下,步伐穩健。

馮寶松了口氣,以盡量溫和的語氣道:「海主事請隨我來!」

海瑞平靜地跟著,到了一間屋內,將自己身上那套發臭的衣衫脫下,洗浴完畢,換上一套干凈的朝服。

昨日胡宗憲來到牢內探望,一番長談後,海瑞被那位回朝首要事務就是賑災,尤其全力安頓關中災民的新任首輔所說服。

不過海瑞也沒想到,今天他就被放了出來,照這架勢,還要入宮面聖。

果不其然,換好衣衫後,馮寶湊到面前:「海主事可要用膳?」

海瑞道:「牢內並未虧了吃食,我並不飢餓。」

馮寶心想詔獄內那是給人吃的么,但看看他清瘦的模樣,倒是有所醒悟,這位恐怕苦日子過慣了,是真的不覺得有什么難熬的:「那就請海主事隨我來吧!」

在東廠的護送下,海瑞跟著馮寶一路來到紫禁城前。

遠遠瞧著宮禁前,正有一道魁梧的身影等候。

馮寶趕忙快步上前,見禮道:「大都督!」

陸炳對這位呂芳的干兒子點了點頭:「馮公公自去,海主事由我帶入宮中。」

「是!」

馮寶退下,海瑞上前,倒也執尊卑之禮:「海瑞見過陸太保。」

陸炳的目光很是復雜:「海剛峰,你是置生死於度外的直臣,我不說虛言,此番面聖,你不可冒犯!」

海瑞道:「我從無冒犯陛下之意,我亦非直臣,實大明朝設官吏數萬,無一人敢對陛下實言,我如不言,煌煌史冊自有後人言之!」

陸炳面sè微變:「照你所言,我大明,君是昏君,臣皆佞臣,獨你一人是忠臣賢臣?」

海瑞搖頭:「自然非我一人,胡首輔便是賢臣,陸都督亦非jiān佞……」

雖然並非jiān佞,也不代表就是什么好官,但陸炳能得此評價,心頭忽地有些慰藉,嘆了口氣:「海剛峰,你當知一味憤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海瑞頷首:「陸都督之意,我自知曉,請帶我去面聖!」

看著這位瘦削堅毅的臉龐,陸炳再不多言,朝乾清宮而去。

「陛下,罪臣海瑞帶到!」

呂芳親自出面,將兩人領了進去,殿內並無其他內侍,卻有一位女子安坐,正是揭下皇榜的神女玉凈。

而坐在主位上的,是同樣清瘦的嘉靖,雙目炯炯地看了過來。

一位小小的六品主事,往日里自然是沒有任何資格面聖的,而這個世界又沒有發生改稻為桑之類的地方大桉,讓海瑞的聲名早早傳入中樞,所以嘉靖對於海瑞的唯一印象,就是這段時間反復看了不下十遍,仔細找錯的《治安疏》。

如今終於見到注定要名留史冊的上奏者了。

就在嘉靖仔細審視海瑞之際,陸炳心頭卻是一驚。

因為相比起往日里葛布道袍,須發飄飄的道人模樣,此時的嘉靖一身常服,威嚴肅穆,居然沒有半分道家氣息。

一意修玄的君上,在接見直言勸諫的臣子時,改換了袍服,這是讓步?

這倒是猜錯了,嘉靖並非對海瑞讓步,只是這段時日對於道門觀感變差,又見玉凈不是道門做派,才做出了tiáo整。

海瑞並沒有注意這點,行大禮拜倒下去:「臣海瑞,叩見吾皇萬歲!」

嘉靖沒有讓他平身,更不會賜座,澹澹地道:「你不稱罪臣,看來還是不認為自己有罪,反倒覺得毫無過錯了?」

海瑞道:「以下犯上,觸犯綱常,自然有過,然君君臣臣,各司所職,身為臣子,若不規勸君上,使之背負千秋罵名,那才是罪臣!」

嘉靖從奏章里面就領教過海瑞的言辭厲害,條理清晰,但此時親自面對,心頭還是一塞,張了張嘴,終究不知該如何駁斥。

面對那些忠心於他,畏懼於他的臣子,嘉靖可以隨意擺弄,甚至能以模棱兩可的青詞,讓群臣去揣測,若是接近了自己所想,就有獎賞,如若不能,便是罪責自負,與上無關。

可對於海瑞這般直來直往的,他突然發現自己變得孤立無援起來。

人心向背,昭然若揭,是非對錯,無庸再辯……

發現殿內一片安靜,依舊拜倒在地上,低垂著頭的海瑞接著開口了:「陛下,臣四歲便無了父親,家母守節將我帶大,出而為官時,家母便諄諄教誨:『爾雖無父,既食君祿,君即爾父』!」

「其實豈止我海瑞視陛下若父,天下蒼生誰不視天子若父?陛下初登大寶時,鏟除積弊,革新政事,一掃正德朝之穢氣,還天下以太平!那時風tiáo雨順,國庫充盈,天下百姓何等欣然,都盼著盛世來臨……」

「然陛下漸漸忘掉了為君的道理,深居西苑一意玄修,幾時察民生之疾苦,幾時想過我大明朝數千萬百姓,雖有君而無父,雖有官而如盜!兩京一十三省,皆是飢寒待斃之嬰兒,刀俎待割之魚肉……君父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