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給鄭峰打雞血,還是稍微往回拉一拉。
如果雞血打得太多,過於渲染仇恨,讓鄭峰早尚未覺醒記憶之前被仇恨所支配,那么萬一鄭峰在未來的戰場上因此出現判斷失誤,提前夭折又該怎么辦?
可如果自己什么也不說,鄭峰沒能體會到自己與妻子內心最真實的述求,進而悄無聲息的影響到先哲轉世的奮斗動力,壓制了他最終能達到的高度,又該怎么辦?
在夫婦二人還活著時,鄭一峰心中倒沒那么多瞻前顧後,因為不管說錯什么做錯什么,日子還長著,總有補救的機會。
但這次卻不同,是遺言,是最後的交代。
以後再沒有回頭路了。
並且二人早已熟讀先哲陳鋒的傳記,知道陳鋒前世的命運。
在他尚有記憶之前,他的父母便早早地犧牲。
在那個時代,他甚至根本沒機會聽到父母的遺言。
那么自己當然應該做到最好,多少能彌補一些先哲的遺憾。
良久後,鄭一峰卻把千言萬語匯聚成了一句。
「兒子,爸爸和媽媽只想告訴你,我們能有你這樣的孩子,是我們的驕傲。對於我們即將參加一場生死未卜的戰爭這件事,我們從來也不曾後悔過。再見。」
鄭一峰說完後,錄制視頻便戛然而止。
鄭峰原本空盪盪的腦海深處,漸漸響起冰山轟塌般的動靜。
一株小小的幼苗自他原本略顯荒蕪的心田上破土而出。
幼苗迎風搖曳,蔓延生長。
一根根樹枝如野火般擴張。
一片片枝葉在勁風下膨脹。
甲蟲在外面的勞作還在繼續。
其他飛虎隊員並知道鄭峰的心中正在發生著的翻天覆地的巨變。
鄭峰心中的雜音與總反反復復出現的晨風二號變了內容,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僅能窺斑知豹的碎片化的畫面。
一些似乎屬於他,但又不屬於他的零零散散的「回憶」,正隨著這株破土而出的幼苗的不斷生長而一點點變得清晰。
不知不覺時間又過去數分鍾,在外面的飛虎隊員終於將礦石捆好的同時,鄭峰心中的樹苗的長勢卻陡然一頓。
倒是並未完全停止,只不過被一張看不見的無形大網罩在了里面。
樹枝開始彎曲,樹葉不斷堆積,整棵樹的形狀被壓成了一個結實的紡錘形。
鄭峰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他也看不見心中的樹。
他只知道自己心中有股沛然怒火正在升騰,但卻無處宣泄。
他心中有滔天的恨意,但卻需要一個明確的目標。
雖然不用問也知道答案,殺死鄭一峰與梁芸的自然是復眼者的軍隊,他很清楚,最大的敵人就在前方,一直在那里等著自己。
但這目標太大,太梗概,讓他找不到具體的落腳點。
冷不丁的,他在心中看似漫無目標地下達了一個不容置疑的命令。
「告訴我戰爭里具體的細節,我要回看戰爭錄像。」
等了整整五秒鍾,鄭峰的耳中響起「小薇」的聲音,「你……陳鋒?」
繁星一邊問,一邊悄然試圖讀取鄭峰的思維與記憶。
照理說,這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因為此時鄭峰的意識本就通過繁星的網絡進行著遠程腦鏈。
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當繁星的數據探頭剛一靠近,便似是撞上了銅牆鐵壁。
用人工智能文明的話來說,那就是鄭峰的腦波被加密了。
鄭峰心中又重復了一次命令,這次語氣更加強烈,多了股不用質疑的霸道與強硬。
「好吧。」
繁星雖然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情況,也不確定鄭峰是否已經真的覺醒,但既然這小家伙極其反常的在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注視著他的情況下,對著量子網絡中的「空氣」下達如此確鑿的命令,那多半已經起了某種變化。
繁星將第一特戰軍從戰爭爆發再到鄭一峰夫婦陣亡的過程開放了。
鄭峰選擇了一千倍加速播放。
近三分鍾過去,當親眼看到梁芸所在的乘風特戰艦隊指揮艦在宇宙中如超新星般轟然炸裂後,鄭峰關閉了錄像。
「骺族。竟是骺族。我們現在潛伏的,不就是骺族星嗎?」
他喃喃自語道。
下一剎那,由鄭峰操控的甲蟲渾身巨震。
他陡然爆發的腦波情緒徹底失控,壓過了超微機器人智腦核心的承受極限,讓正與另外四名隊員一起小心翼翼貼地飛行的甲蟲猛的打了個踉蹌。
五只甲蟲原本正拖拽著這塊五公斤的礦石以極快的速度前行,但由於負責導航與零頭的鄭峰的甲蟲失控,平衡驟然被打破,悍然撞到了前方一個金屬小鼓包上。
嘭的一生巨響。
埃德加等人給摔了個七葷八素。
他們當然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紛紛滿腹疑雲地將目光投向鄭峰。
「隊長,你怎么了?」
李青青率先問道。
馬塔·尼克勞斯則是松開繩索,快步挪過去。
此時鄭峰的甲蟲正在原地徹底呆住,動彈不得,就連代表能量運轉的微光指示燈也已經熄滅。
馬塔試圖喚醒他的裝備應急模式,進行腦鏈溝通,不曾想,自己的系統里卻傳來這樣的提示。
「連接失敗,目標對象已經死機。飛虎隊第01號潛伏機器人已經竟斷開鏈接,為空白狀態。」
「死機?」埃德加大驚,「別開玩笑了!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死機!斷鏈又是什么意思?隊長他在這時候推出任務艙了嗎?別開玩笑了!」
怪不得埃德加脾氣暴躁,實在是眾人此時本就在冒險行事,再出個這意外,眾人的處境已然極其危險。
就在這時候,馬塔低喝一聲,向其他人共享了自己先前投放在附近的超微型偵測儀提供的情報。
腦內投影圖中,一只反重力蜈蚣正以極快的速度,從數十公里外向這邊直撲而來。
很顯然,剛才眾人撞山的那下發出的異常動靜引起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