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大丈夫(2 / 2)

帝國 戒念 2637 字 2022-11-09

若是普通的案子開封府出手已是足夠,但這中間牽扯到了計相張方平就非同一般了,本來言官有「風聞言事」之權,更何況這白紙黑字的買賣契約有張大人的名號?!御史台迅速出手,閻羅老包親自操刀「身舉大計,而乘勢賤買所監臨富民邸舍,無廉恥,不可處大位」。

當張方平的快刀遇到包拯這把鍘刀的時候,兩者根本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對手。當初是皇帝陛下為了緩解朝廷財政特意啟用張方平,而張方平也確實不負眾望緩解了朝廷的財政壓力,皇帝自然親自出面向包拯求情,朝廷百官除了少部分看熱鬧的之外也多為張方平說話,而包拯強硬的態度再一次驗證了「閻羅老包」的招牌,眾人皆在老包的嚴詞責問之下敗退,「天下奇才」被貶出知陳州。

緩解了朝廷財政壓力的「快刀手」張方平被貶出京師之後,三司使這一重要職位自然是一天也不能空下來的,皇帝擬任命端明殿學士知益州的宋祁。包拯再次出列反對——曾經右司諫吳及就對宋祁在定州不治縱家人貸公使錢數千貫,而在益州更是奢侈過度,這就使得包拯對宋祁沒有半點好印象,直接就是一個「游宴無度,非主計之才」,隨後更是拋出其兄宋庠xing,音同「祥」是執政,兄弟兩人分掌政、財,則「權任太重」。

「伯丈莫要為此傷了精神,三司使一職位高權重,人人皆知三司使顯耀榮光,卻少有思之其危境重重,稍有不慎黯然去位者甚多……」王景范笑著搖搖頭說道。

韓絳左手輕撫茶幾案面,眉頭皺成一個「川」字,白天大殿議事之時,自詡見過不少風浪的他也不禁為之心懸。張方平與他有舊,不過這份交情未必有多深厚,且張方平在柳綠酒坊栽了跟頭亦不能全怪罪在包拯的頭正如王景范所言三司使位高權重乃是通往兩府執政的捷徑,多少人都瞪大眼睛看著呢,尤其是自以為有能力升任三司使的家伙,若是張方平辦的首尾干凈自然不會有人跳出來,可是一旦出事相信他們都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只是各自都會在出手前掂量一下能否承受得住操作此事的後果。

相對於張方平,宋祁被包拯彈劾就涉及到韓絳的利益了——宋祁不僅與他私交深厚,更是與歐陽修關系非常,兩人共同撰修《新唐》,且侄兒韓宗彥更是歐陽修的長女婿。韓絳處在翰林學士的位置正是向奔發的時候,人人皆為三司使通往兩府執政捷徑,他韓絳何嘗不想由此步入執政?只是韓絳對自己的仕途有著自己的小算盤,現在往一步就要直接面對韓琦等人,這些大佬不退他韓絳是沒有出頭之日的。在韓絳眼中宋祁升任三司使對他而言是最有利的局面,憑借宋韓兩家私交,在一些事情很容易讓韓氏家族受益,可惜這步好棋讓包拯給斷了。

看著王景范略顯不屑的笑容,韓絳倒是知道包拯對這個侄女婿另眼相看,心中一冷說道:「見復以為包希仁能坐得穩這三司使一職?!」

白天大殿百官議事,包拯彈劾張方平得手,接著又否了宋祁,這在旁人身自然是令人驚駭不已的,不過想當年閻羅老包有著比這更輝煌的「戰績」——當年寵妃張美人的伯父張堯佐從「三司使」到「節度使」再到「宣徽南院使」,每一步都被包拯力行阻擊,雖然這三個官稱中只有「三司使」才是最實在的,但正是因為包拯毫不含糊的進諫終於迫使皇帝罷免了張堯佐的官職。相對於張堯佐,張方平被老包盯遲早會被貶官。真正讓韓絳感到心冷的是皇帝居然任命包拯為三司使,而包拯居然答應下來!

已經近五十歲的皇帝坐在御案之後,在他身前不過一丈多遠便是低首恭立的包拯。剛才包拯彈劾張方平力拒皇帝說情之時,皇帝非常不自然的將身體往後縮了縮——身為大宋帝國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經歷過劉太後垂簾聽政,見識過諸多慘烈的政治陰謀,但在他內心中還是有些懼怕言官,尤其是那種真正不怕死仗義執言的家伙,而眼前的包拯正是他內心中少數這么兩三個有資格讓他「害怕」的言官。

「臣不才備位,乞豫建太子者,為宗廟萬世計也。陛下問臣欲誰立,是疑臣也。臣年七十,且無子,非邀福者。」數月之前包拯鏗鏘之言猶在皇帝陛下的耳邊回盪,饒是將「虛偽」當做家常便飯的皇帝亦是不禁動容。

皇帝知道包拯在來京師之前先回了一趟老家,不是為了養病更不是為了省親,而是為了布置自己的墳墓——包拯在老家建造了幾個墳墓,他沒有厚實的家底不可能建造諸多防止盜墓花樣的復雜墳墓,便建造了幾個空墓來迷惑盜墓賊。包拯得罪的人太多,更要命的是到皇親國戚,下到貪官污吏,中間有多少人等著將包拯挫骨揚灰的人多的數不勝數。對於這樣一個大臣,高高在的皇帝心中也不禁心存敬重,官場人人都知道所謂的言官不過是皇的一把刀,所謂「七斗王逵」、「四彈張堯佐」之類都在皇帝陛下的容忍范圍之內,況且前者有官逼民反,後者則是外戚自重,無論是史寫的還是皇帝陛下親眼見過的,眼前這個包拯在他的眼中已經遠遠不是一個帝國大臣這么簡單了。

垂拱殿是大宋皇帝平日聽政的地方,開封本是大唐的一個節度使所在,大宋立國於此直接便將原來的節度使府邸擴建成皇宮,皇宮的格局本身就先天不足,而垂拱殿更是如此,其氣度格局遠不如大唐帝國。垂拱殿的格局是如此的小,反倒是成全了這些當臣子的——皇帝不會高高在,平日辦了惹怒公憤的事情難保沒有「耿介」之臣前對皇帝「動手動腳」,十五年前七斗王逵包拯便是在這里給皇帝「洗臉」的。

不過此時的垂拱殿似乎只剩下了皇帝和包拯兩人,其余百十號人似乎直接變成了空氣。沒有十五年前的激憤言辭和巧言開脫,更沒有君臣之間如同市井商民一般拉拉扯扯,包拯略顯佝僂的身軀和皇帝陛下陰冷凌厲的眼神使得這座並不大的宮殿如同凝固一般。

慢慢的包拯的身軀挺立起來,皇帝的沉默和大殿中這詭異的氣氛讓原本以為是一次普通的進言感到有些意外,他抬起頭看到對面的皇帝鐵青的臉色,心中「咯噔」一下,但瞬間便又平復下來。看著包拯平靜如水的目光,皇帝暗自嘆了口氣自己站起身來,而旁邊的太監則是被剛才的氣氛給嚇傻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最終太監還是醒悟過來,將頭低的更低,將腰彎的更低,雙手及時的攙扶皇帝的手臂,順著皇帝的力量引領其繞過御案。皇帝緩緩的走到包拯身前,這短短的距離讓兩府的執政們腦門都滲出了一層白毛汗。

皇帝的目光依舊冷峻讓人不堪直視,在他漫長的皇帝生涯中也就兩三個人能夠撐得住他這樣的打量,顯然在這座帝國的權力心臟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包拯。一想到這里皇帝心有些傷感,但是他處在帝國權力頂端時間已經太久了,生命中除了日夜期盼有個兒子繼承皇位之外已經沒有什么能夠讓他的表情有一絲改變的事情了。

皇帝慢慢的轉過身掃了一眼他的大臣們,轉身在太監的攙扶下走向文德殿。就在所有人都心中不禁長舒一口氣的時候,已經走到門口的皇帝突然出口緩緩而又有力的說道:「你看別人都不行,你來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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