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1 / 2)

美人如鉤 蘇眠說 2444 字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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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牆有茨

(二)

「請殿下在此處聽審。」那內官推著段雲琅的輪椅到了前殿左側的梁柱之後,又拉上了簾幕。段雲琅的腿邊放了一只去濕氣的火盆,煙氣熏熏,他驚愕地看了看四周,「什么?」

那內官本已走出幾步,此刻又回轉身來,恭恭敬敬地垂手道:「太上皇吩咐,請殿下在此處聽審。今日之事,悉與殿下無關。」

段雲琅還想再問,卻忽然轉過頭去——

隔著這三四層淺紅深絳的簾幕,他看見了跪在大殿正中的殷染。而且——他相信不是他的錯覺——她也看見了他。

那一瞬間,她的目光極深,又極空,像是昨夜的淚水還未干涸,只被風吹得凝住了,成了冰,令他只感到無盡的冷。

她又別過了頭去。

侍衛將葉紅煙丟在了地上,葉紅煙往地上咚咚咚叩三個頭,叩完便哭:「陛下!妾——妾在流波殿無日無夜不想著陛下——」

「葉寶林。」段臻平平地道,「是殷娘子要見你。」

葉紅煙抬起身子,幽幽淚眼覷了一眼太上皇,才稍稍轉過身子,看向殷染。

***

葉紅煙比殷染大了五六歲年紀,此刻看去,樣貌已顯出三旬婦人的成熟,眼角壓下細細的紋路,都由脂粉輕抹開了。殷染看著這個妝容精致的女子,一時想不起來那個曾經抱著年幼的自己輕輕拍哄的紅煙姐姐,該當是什么樣子。

曾經她被全家人丟在臟兮兮的後院里,紅煙是不是唯一一個過來尋她的人?

曾經她被阿家打罵得遍體鱗傷,紅煙是不是也曾護過自己?

曾經昭信君入門時阿家受氣,紅煙是不是站在阿家的那一邊?

她不知道,她都記不清楚了。

葉紅煙被囚禁流波殿日久,對外間事情不甚了了,看到殷染時吃了一驚,表情慌亂,拿不定對她該用什么稱呼。半晌,卻聽見殷染先喊了一聲:「紅煙姐姐。」

葉紅煙全身一震。經了戚冰小產一案的打擊,經了幼帝猝死的驚嚇,經了高仲甫、高方進失勢的劇變,這個女人顯然已不能再抬高了聲氣說話,看了殷染一眼,又立刻垂下眼瞼,道:「殷娘子……有何吩咐?」

殷染微微一笑,「葉寶林言重了,我此來,是想與您敘個舊。」

葉紅煙咬住嘴唇。

「您陪著先母十余年,陪著我,也有十余年了。您對我,恩同保傅,情同姊妹,我是從不敢忘的。」殷染笑道,「如今您是宮中的貴人了,論輩分,都可算是太妃——您該知道,我對您是決沒有惡意,您不必如此緊張。」

葉紅煙抬起眼來,又忍不住轉頭去看太上皇,後者卻自顧自地沏起了茶來。她的手指抓緊了袖口,袖中的東西冰涼滑膩,讓她稍稍找回了一些底氣:「殷娘子如今也將是貴人了,又何必對宮中舊人行下馬威?」

她這話一語雙關,既暗指陳留王將登大位,又把太上皇也歸為「宮中舊人」一列;聰明是聰明,可惜有些小氣。果然太上皇不會受這個激,而殷染笑意卻更深了:「什么下馬威,我是聽不懂的;只是前些日子,昭信君曾問了我一個問題,現在我想原樣問葉寶林一遍。」

葉紅煙低聲道:「什么問題?」

「我阿家,是有何處對你不好嗎?」殷染凝視著她,漸漸地笑容斂去,眼中蒙上一層悲哀來,「你是如何勾連上高方進,害了我阿家的?」

葉紅煙沉默了。

她顯然不想說,但此刻的情勢,顯然是不說則無法脫身。而太上皇終於開了口:「方才殷娘子同朕說,至正十四年,高方進為高仲甫搜集廢太子的罪證,中有一條,便是你告訴他的。」段臻沉靜地問,「是如何一條罪證,葉寶林莫非不記得了?」

葉紅煙倉促抬眼,卻撞進太上皇那雙深不見底的瞳眸。她曾和這個男人同床共枕,她也曾為這個男人爭寵賣嬌,但她和高方進他們一樣,都認為這個男人軟弱可欺、不足一哂,從來沒有當真把他放進眼里過——可今日她卻要懷疑,他其實全都知道。

天心昭然,察而不言。

「高方進已在詔獄里受刑了。」段臻凝住了她,「他該說的都說了,現在,朕想聽你說,葉寶林。」

她的手痙攣地一顫。低下頭,斟酌著措辭緩慢開口:「那罪證……是五殿下日日去秘書省游嬉,耽於……女色。」

「秘書省有何女色?」

「這便要問殷娘子了。」葉紅煙慘然一笑。

段臻默了片刻,「那你如何認識了高方進?」

「是他來找妾的。」葉紅煙聲音愈低,好似是混著殿外的雷雨一同作響,「他說,妾幫了這個忙,他就能讓妾進宮……不論進宮的是殷家哪位娘子,他都能讓我跟著去。」

「為了進宮?」殷染忽然開口了,那神色就好像聽見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為了進宮,你便害死了我阿家?」

「不——不全如此。」葉紅煙忙忙搖頭,又往地上磕下頭去,「還有昭信君,還有殷畫娘子,她們,她們都逼我啊上皇!求上皇聖察!」

殷染別過頭去再不想看她。紅煙為什么要害死花楹,如今看來,竟還成了一萬個迫不得已?審至此處,已一無可審,無非是葉紅煙和昭信君兩個狗咬狗罷了。

「陛下,」殷染叩頭道,「臣女已無所遺憾,請陛下傳旨上朝吧。」

說完,她膝行向後,似是要告退了。段臻抬了抬下巴,便有人上前欲拿住葉紅煙,葉紅煙愣了一晌,突然叫道:「上皇,妾還有一事稟報上皇!」

兩個侍衛鉗制著她,她便不斷掙扎著,徑自尖聲高喊道:「上皇,殷娘子如今是掖庭宮人,陳留王搶去養在私宅也還罷了——可她剛進宮一年,就已經和陳留王勾搭上了,那時候她還是含冰殿的殷寶林啊!論輩分,她是陳留王的庶母,亂-倫通奸,行同禽獸!」

轟然數聲,五鼓敲過,宦官打開了延英殿大門,在殿外等候多時的公卿百僚一一撐著大傘、提著衣角匆匆走上台階。簪纓擾攘冠帶紛雜的背後,是那已亮起來的天際微光,仍在狂風亂雨中顫抖。

段臻眸光一縮,一時間,殷染卻也望向了他。

太上皇顯然知道她與段五的關系——但她也不能確定,他究竟知道多少。

殿左的梁柱後,那數重軟紅的紗簾隨風拂動。

「上皇!」葉紅煙見段臻面露猶疑,掙脫了那幾個侍衛,手腳並用地爬到丹陛下,掏出來一樣物事呈了上去,「上皇,這是妾在——在含冰殿找到的,是殷娘子落下的——」

那是一管白玉笛,暗雕鳳紋,笛身一端,刻有一個「知」字。

「上皇!妾找內廷局里問過了,這是顏德妃的遺物,傳給五殿下的——要么就是五殿下被人偷了,要么就是五殿下送與殷娘子的——陛下,這是私相授受的明證啊!」

「啪」地一聲,是段臻拍了一下茶案,拂曉前昏暗的延英殿上剎時一震。「不必再說了。」他冷聲道,「百官都在殿外候著,你們的事,延後再解決。」

「上皇!妾願與殷娘子一同下大理寺對質!」葉紅煙急得紅了眼——她如何看不出這是太上皇的緩兵之計?!這事一延後,殷染獨善其身,她自己先要下了大獄——她卻沒有想到當高仲甫兵敗紫宸殿,她就已經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了——

「不必對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