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2)

至於帶走生者的魂魄,則是死神達拿都斯的職責所在。

——屆時將圓滿完成的任務成果獻上,定然會比無益的奉承更讓陛下舒展眉頭。

植物神兀自在神游天外,還心虛著的金穗花們緊張地湊在一堆,眼巴巴地看著悠悠前行的他,祈求的細碎念叨在腦海里一波一波地回盪,可被仰慕的神祗卻置若罔聞,冰若寒霜地直視前方,更別說是給予一個溫存的微笑。

他對它們的詭計並不是毫不在意的,現在不過是給予小小的懲戒罷了。

可被冷落的金穗花們卻感覺心都要被冷漠震碎了:「可憐的我們呀,」若說它們之前是雪覆般蒼白,現在便是雪融的冬陸般灰敗無光,一味悲嘆:「狂妄的貪婪固然不值得憐憫,可沒辦法聆聽那美妙如撥動琴的弦株的聲音,也不被允許看一眼他的微笑,這般困窘與被棄置於悲涼偏僻的荒丘又有什么區別?他若是繼續熟視無睹,汁液要被凍結,正值壯年的葉片也將枯萎,干涸的心靈無需再被晾曬,更不比被踩踏搗毀,也會在風中化作飛灰。」

將功折罪的提議火速被一致通過,在好一番議論後,它們一邊可憐地啜泣著,一邊齊心協力地將那被物色來的新坐騎驅趕過來,也不敢撒嬌了,耷拉著腦袋將其獻上。

一頭眨巴著純潔眼睛的幼象很快被團結的金穗花們推到了阿多尼斯的眼前,它半點不覺得自己擋了植物神的路,反而很不見外地繞著渾身冒著舒適沁人的香味的他好一頓嗅,長鼻子甚至還貪心地卷在了他的腰上,口里嘩嘩淌下的涎水閃閃發光。

阿多尼斯:「……」

見它這般色眯眯的胡作非為——不約而同地無視了它的年齡的金穗花們當場被氣得呼吸不暢,追悔莫及地尖叫著「瞧這可憎的小偷!快來行使正義的劊子手,將那隨心所欲的粗陋鼻子砍下!」而這龐然大物,叫木訥的黑馬也開始不安地躁動了。

植物神扶著額,只覺頭痛非常。

幼象卻不知這些彎彎繞繞,只會直截了當地表示喜愛之情,在略一思索後,它無師自通地將騎在馬背上的阿多尼斯以長鼻子卷起,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力度,把他放在自己背上,歡快地叫了兩聲,不需催動地邁動了步伐。

它曾因出生後學會站立得不夠快,追不上遷徙的大部隊,不幸落了單。還沒走多遠又被尾隨的飢餓鬣狗群團團圍住,饒是竭力反抗,也被撕咬得傷痕累累,不久就斷了氣。

一醒來就被已經躺在河邊了,它恐懼不已地茫然四顧,只有灰撲撲的長草,還有目光無神的游魂。它不知道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該去哪里,只拼命站起來,一邊驚喜居然一點都不覺得疼了,一邊徒勞地繼續尋找著早已遠去的象群。

不會再有飢餓停下它的腳步,也不會有強猛的日曬叫它眼花目迷,可這也象征著,它踏上的是一條注定沒有結果和盡頭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它來到了一條與來時不同的河邊,鼻腔仿佛癢癢的,流淌的水聲對它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便忍不住將鼻子探了進去,猛地一吸,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不知情的它攝入了大量忘川的水,登時就把一切都給忘得一干二凈。

金穗花們不好招惹成年巨象,一眼相中它的原因就是它夠傻又夠好欺負,結果事實證明,完全依循本能行動的家伙偶爾會更混賬一些。

植物神所在的地方百花盛放,綠意怏然,春暉興盛,黑暗中也亮如暖暖白晝,讓苦苦尋覓著叫族群賴以生存的棲息地的野牛們蜂擁而來,追在矯健羚羊身後的餓狼與雄獅也接踵而來。

草食動物是奪走植物生命的元凶,與守護植物的阿多尼斯注定是天生的敵人。雖然有著從不射殺幼獸的原則,不過這也不代表,熱衷狩獵的他就會對這試圖親近自己的幼象給予憐憫與厚待。

阿多尼斯運起體內被混雜了暗冥氣息的神力,直指不遠的前方的泥濘,奪目的綠光一閃,那處便憑空冒出了一株黑綠相間的嫩芽,精純生命力的輸入促使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興旺起來,不一會就粗壯繁茂,在長得有幾人高的時候,就跟張開了一張血盆大口似的,揮舞著蔓枝把不明情況而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小象給困住了。

鬧劇終於結束了。

阿多尼斯撥開纏著腰的那條已經不再剩下多少力氣的大鼻子,不理眼淚吧嗒吧嗒地如雨墜落的小象,從蔓條的縫隙間走了出來,不忘吩咐忠誠的藤蔓,在他自己走開一段距離後再放開它。

馬蹄踏過散發著刺鼻的硫磺味的帕里奇湖畔,又攀過陡峭的絕壁山淵,底下沸騰的熔岩熏黑了草鞋底。等他在遠眺時能望見那似綠珍珠般鑲嵌在灰褐色的土地上的樹海時,也看到了那塊不容忽視的龐大陰影。

再靠近一些,就看得更清楚了:一群通體雪白的大鳥正在不遠的上空盤旋。它們振翅極其緩慢,體型大而修長,長頸優雅地伸展著,低調地融入了黑壓壓的涉鳥群,就像蔽日的烏雲,盯准了樹梢懸著的各自鍾愛的碩果,和在潺潺溪水里嬉鬧的游魚,蠢蠢欲動地隨時會撲下捕食,只是忌憚著吐信的毒蛇和鋒銳的箭矢。

「向你道賀,魂不守舍的植物神。」

鳥類在樹林上空徘徊著留戀不去本是常事,可阿多尼斯總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還不等他細想,熟悉而戲謔的聲音突然自身後出現。他反射性地回頭一看,只見手持盤蛇短杖的神使,正眉眼帶笑地看著他。

「赫爾墨斯殿下,」面對這位亦敵亦友的主神,阿多尼斯心里既詫異又防備,表面卻分毫不顯,優雅地頷首行禮後,問:「這是?」

「稍等一下。」

赫爾墨斯說完這話,笑眯眯地抬眼看著那亂糟糟的鳥群,神杖驀地一揮,神力凝聚而成的光團准確地擊中了一頭分外純白美麗的鷺鷥。

只聽一聲嬌軟的驚叫,阿芙洛狄特的偽裝形態被破壞,化回純白裙裾飛舞的女神,自空中徐徐降落下來,輕盈唯美如一片雪白的羽毛。

「赫爾墨斯!」

唯有那凌亂的發絲和惱怒得不加掩飾的眼神,證明她不是表現出來的這般從容。

「瞧,」阿多尼斯面無表情,赫爾墨斯似笑非笑,語調是不復往日和善的奚落:「看來愛與美的化身太有閑情逸致,竟不惜隱姓埋名地潛入幽冥暗土,以丑陋的鳥身熱情地覷覦起我畜牧的神職來。」

化為鷺鷥的美神本想用神力催動鳥群在阿多尼斯邁入森林前的那一瞬壓下,好制造出混亂來方便她抓走心儀的美麗青年,不料赫爾墨斯會無端端地出現在這里,不妙的預感才剛起了個苗頭,這狡猾的欺騙之神便眼疾手快地將她的偽裝戳穿,叫她在猝不及防之下,差點當著心愛的植物神的面丟個大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