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由於對喜怒莫測的王者抱有的感官很是微妙,從對方身上釋放出來的壓迫感又無所不在,他本能地往邊上退了退,修長筆挺的雙腿謹慎地選擇曲著膝彎,哪怕姿勢別扭得不太舒服,也還是想離遠一點。

只是這沉默很快就保持不下去了。

「陛下,」眼見著樂顛顛的黑馬繞著綠林一帶像沒頭蒼蠅似的兜兜轉轉,握著韁繩的冥王卻一直一言不發,方向感極佳的植物神躊躇再三,即使很不願懷疑對方的判斷力,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極盡委婉地建議:「還請聽我一言。如果走反方向的話,或許離門口會更近一些。」

哈迪斯:「……」

黑色馬車的主人頓了一頓,抽出了雙叉戟,默默往在他暗示下繞遠路來另類兜風的黑馬們疾馳的前方一點,只見上空那千瘡百孔的岩穹便回應般綻裂開來,黑霾的線縷自行匯聚成構架恢宏的階梯,溫順地打開一條直通外界的路,好叫黑馬們雄赳赳地踏上去。

偷瞄了眼冥王若無其事的冷漠側臉,他仍一頭霧水。

明明有更簡單快捷,又穩妥可靠的方法,為什么剛才棄之不用,非要費時間在附近徘徊?

阿多尼斯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唯有感嘆陛下的想法果然叫人難以琢磨。

冥王的馬車駛出冥府之際,阿芙洛狄特逃回了熟悉的愛神殿,當在半路上就恢復了原形的她出現在侍女們的眼前時,狀態是前所未有的狼狽——衣衫凌亂,發絲亂舞,豐滿飽脹的胸脯隨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涔涔的汗珠覆蓋似雪的肌膚,裹著薄紗長裙的身軀已完全被冷汗浸濕,被情人視作超群珍寶的碧綠眼眸里是滿滿一汪的惶惶不安。

「厄洛斯!」

她大喊了聲。

「母神?」在寢室里的厄洛斯聽到了外頭的大動靜,不解地扇著雪白的小翅膀,像蜜蜂似地繞著粗大的柱子飛了一圈,從幔帳後探出頭來,結果大驚失色:「天吶!」

阿芙洛狄特看到愛子混雜了焦急關切的神情後,才有了逃出生天的真實感,話也顧不得說,第一時間虛軟地癱坐在躺椅上。

她以手覆額,另一手著急地解開顯得緊仄的領口,好好地喘上幾口氣,酥胸袒露也不在意。

厄洛斯趔趔趄趄地飛到她身前,連膝蓋磕碰到桌椅也無知無覺,捏著小弓的指頭都在發抖,怒不可遏道:「是哪位無禮之徒叫美的化身如此狼狽,又是哪只頑劣的斑鳩啄亂了你的頭發,那是被沙子迷了眼的狂妄,是注定被復仇的烈焰焚燒殆盡的引線。快呀,我深愛的母神,說出那可惡的冒犯者的姓名,不管上天入地,我都誓死叫他嘗嘗被折辱的滋味。」

阿芙洛狄特搖搖頭,支吾了下,說:「我的兒呀,生者的手指再靈活,也碰觸不了死去的蝴蝶的魂魄,絕望的領域是生機煥發永遠不想接近的荒蕪。生命是瞬間盛放的璀璨,死亡才是永恆持續的沉寂,那叫我無可奈何的強者,正是無限接近黑暗,以白楊枝譜寫死亡的冥府之主。連無所不能的神王陛下都不得不避其鋒芒,因愛情的力量薄弱而不被尊敬的我們,又怎能那么天真地去挑釁?」

她沒說出口的是,導致這場莫大驚嚇的根本原因,畢竟還是擅自進入地府還想擄人的自己理虧在先,若叫同樣覬覦阿多尼斯的宙斯主持公道,也斷然不會有偏向她的決定出現的。

厄洛斯何等聰慧,轉念一想就把被隱瞞的內容給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這不妨礙他仍舊對母神的受辱憤怒不已,不肯就此放棄,而是不服氣道:「就算愛與美的影響力日益減輕,那也不是威權被輕蔑的理由。愛是智者的特權,愛是你仁慈的賜予,愛是洶涌澎湃的浪濤,愛是席卷一切的凜冽狂風,愛是值得銘記的曼妙旋律。冥王統治的亡魂也曾是被愛情俘獲的人,但凡那可憐的腦袋沒被掏空,便會保留一份情感,便是隱性的信徒,可為我們所利用,擴大統治的領域。」

阿芙洛狄特聽得略微心動,但這份被實現的概率十分渺茫的憧憬不足以叫她行動起來,只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摟過他來,軟聲問:「我的愛兒厄洛斯呀,有件事情不得不問你一問。」

厄洛斯尚沉浸在『射傻冥王,腳踏冥土』的豪情壯志中,並不提防:「母神,是什么?」

她專注地盯著他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藍色眼眸,一字一句地,很是鄭重其事:「那叫愛意消失不見,讓恨意著床萌芽的鉛箭啊,你可曾射到過阿多尼斯的身上?」

厄洛斯:「……」

話題怎么瞬間飛那么遠了?

他這一瞬的遲疑卻叫阿芙洛狄特產生了誤會,她美眸一亮,再次追問道:「果真有過?」

「沒有。」厄洛斯意興闌珊地否認了,難掩失望地撅了噘嘴。

母神都被欺辱到這個程度了,怎么還只惦記著逐色。

阿芙洛狄特發自內心地卻不願接受這個答案,只將厄洛斯此時欲言又止的反感當做是怕被責罰的心虛,因而編織出一個謊言來。她露出個興味的笑弧來,也不纏著有些鬧脾氣的愛子問了,一顆恨不得寄在植物神身上的心像嗅到春天氣息的百靈鳥似的騰跳不已,雀躍非常。

阿多尼斯啊……每當念著這叫她甜蜜又苦澀的名字,眼前就會自動浮現那冰霜般無情疏離的俊美面容。

他一定是被射了激發厭憎的鉛箭,才會對魅力非凡的她不假辭色的!

阿芙洛狄特凡是想到的事便一定要去辦好,恢復了信心十足的狀態的她坐回了舒適的寶座,立馬就開始盤算著,該怎樣向愛子借來觸發愛情的金箭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