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2)

這過於親昵的舉動叫阿多尼斯完全沒反應過來,被扯著走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趔趔趄趄的身形,帶著一頭的霧水,適應著跟上對方的節奏。

「我敬愛的兄長哈迪斯啊,是什么驅使與歡樂絕緣的你踢開繁榮無趣的公務,不再端坐隱秘的冥府王座跟罪孽深重的塔爾塔洛斯囚徒為鄰,也不青睞哀鴻遍野的戰場,而把難得竊出的閑暇耗在朗朗白晝的映照下?」一道洪亮有力的聲音突如其來地響起。

與此同時,掌管天空的神王的身影也在空中顯現。

年歲恆遠、相貌不老的神祗總以他最引以為傲的英俊一面示人,也好俘獲無知美人的芳心,誘哄她們獻上珍藏的冰清玉潔。

被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鎖定,阿多尼斯如芒刺在背,不安地抿了抿唇,反射性地就要撤回被緊握的手,結果冥王非但不放,還不動聲色地重捏了一下,叫他吃痛地「噫」了出聲。

坐在高處的神王將這小小的互動盡收眼底,得不到一貫冷漠寡言的長兄的答復,心有盤算的他也不氣不惱,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一邊仍放肆地盯著植物神看,一邊略帶戲謔地調侃不苟言笑的兄長:「你何時成了綠草的友人,連烏鴉刺耳難忍的嘶鳴也不叫冷峻的眉頭聚起,柏樹汁液溢出的芳香難道真叫威嚴的冥王萌生歡喜?」

神王語調里的另有所指,再加上那份刻意釋放的威壓,令方才的話語給被暗示了的阿多尼斯不適地蹙眉,忍不住往淡定至極的冥王身後挪了一小步。

哈迪斯神情沉冷,緩緩地摩挲著神杖上的黑寶石,忽道:「下來。」

「既然是兄長的要求,那我定將接受。」宙斯渾不在意地自雲端一躍而下,阿多尼斯頓覺壓迫感大減,而這顯而易見的保護架勢,也叫宙斯更肯定自己尋得了這乍看無懈可擊、實力高深莫測的兄長的破綻。

他笑意越發玩味地建議:「現你有閑暇聽取鳥兒的嬌啼,何不舍了獨自漫步的沉悶——」

「聽著,」哈迪斯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且點出了惺惺作態的弟弟的原形:「我不似被大地里鑽出的巨人嚇破膽的綿羊般日日發閑。」

早在實際的騷亂發生之前,他便對那場不合時宜的暢情宴飲有所耳聞:宴席上負責取悅諸神的歌者把巨人貶低,好襯托他們更英武不凡,叫這沉浸在自滿的美妙中的神祗們意料不到的是,這深深地激怒了沉睡中的那悍勇無畏的大地之子提福俄斯。

巨人突然現世和暴躁追殺,叫縱情歡悅的眾神被嚇得魂不附體、狼狽出逃,結果躲在碧波泛濫的尼羅河中也無濟於事,情急之下唯有紛紛化為原形,才得以安全脫身。

徘徊的提福俄斯踐踏著失了庇護者的大地,推翻人類辛苦建造的城市,從破開的肚皮里滑出的腸溜了一地,淌落的血從池擴海。居住在上頭的生靈們戰戰兢兢,但往日欺凌霸弱的神祗卻對招惹盛怒下的它避之唯恐不及,自忖高貴,不樂與它搏斗,最後還是三角島挺身而出,不惜性命地將它鎮壓,才暫時地平掉了這場來得迅猛的災妄。

只是它劇烈的掙扎讓安寧有序的地府成了被殃及的池魚,平白受了驚擾,此刻也僅是蟄伏著,一邊蓄精養銳、一邊暗中計劃著掀翻桎梏。

若是其他人敢提起這被宙斯恨不得深埋地底、叫其永不見天日的奇恥大辱,定會被視作譏訕,招致神王的勃然大怒。偏偏地底下是司掌另一位宇宙三分之一的哈迪斯的疆域,此時兄長一板一眼地吐出的威脅,叫面部發僵的神王完全無法反駁。

「既然來了,就別忘記收走那對無事生非的母子,」冥王眸光鋒銳,陰郁而俊美的面龐上有著深刻棱角,如經過赫淮斯托斯一雙巧手的刀削斧鑿:「否則我也不收拾你撇下的殘局,留它繼續為非作歹。」

「這可真是莫大的慰藉,」宙斯悻悻地錯開了視線,心不在焉地說:「唉!我重視的兄長,如非無計可施,縱有無邊的煩惱的我也不願將這不光彩的丑事向本該遠離小事侵擾的你開誠布公。那日,浸滿灰沙與滾滾濃煙的巨人無羞無愧也無禮地闖入,污瀆那神聖的聚會,卑鄙地偷襲,回避了堂堂正正地交鋒的可能,這萬分卑劣無恥的罪行可不配得到原諒——」

冥王不耐聽他裝腔作勢的廢話,直截了當地確認道:「成交?」

神王此時表現得無愧他司掌的雷電,迅速打住話頭,比緊隨雷聲步踵的閃電還要殷切:「樂意之至。」

「說完了?」哈迪斯毫不客氣地開口趕人:「走開。」

「……那便下次再會。」

饒是城府極深,到底還未厚顏無恥到被明言驅趕也能堅持留下,宙斯氣急反笑,將翩翩風度維持到底地與冷臉的兄長告別。

這才有余暇留意到一旁陶醉地抱著胖胳膊短腿的愛子,一味順應心意地親吻揉抱,心智異常的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