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2 / 2)

夏天,衣服穿得單薄,肌膚透過兩層衣服在緊貼著。

冬麥臉紅了,小聲嘀咕道:「在外面呢!」

沈烈耳語,聲音沉而啞:「放心,沒人來。」

潑墨一般的天幕籠罩在這片大地上,空曠的麥田,寂靜的村庄,好像一切都變成了遙遠的背景,夏風吹過時,寬大的玉米葉輕輕地掃過冬麥散落的發。

周圍並沒有什么聲響,連狗叫都不見一聲,側耳傾聽,只有庄稼細碎的葉聲,以及汩汩的水流聲。

就在這種幾近安靜的聲音中,他們之間的動靜,也就隱秘到幾乎聽不見。

冬麥回去的時候,是沈烈送她回去的,反正街道上也沒什么人,他就那么攬著她細軟的腰,送到門前的時候,他低聲說:「我就不進去了,你回去先歇著,好好睡一覺。」

冬麥:「那你看著澆水的時候,自己也歇一會,明天還有事呢。」

沈烈:「放心,我心里有數。」

兩個人正說著話,旁邊的門開了,是林榮棠,他板著臉,挑著扁擔。

冬麥便收回目光,沖沈烈點個頭,進去院子,並牢牢地將門關上,上了門閂。

其實冬麥猜著,自己和沈烈說的話,估計林榮棠聽到了,而這么荒唐了一場後,自己的聲音又軟又沙,林榮棠可能也猜到了。

如果是別人,她怕是要羞恥臉紅了,但是面對林榮棠,她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是那種你不行,我男人行,離開你後,我這日子過得多好,活該你氣死。

她剛才其實淡淡地瞥了林榮棠一眼,可以看到林榮棠臉上的灰敗,而林榮棠臉上的灰敗,正是她喜悅的來源。

按說那都是過去了,昔日受到的羞辱已經淡去,但是淺淡的痕跡總在那里,她並不是什么大度可以完全忘記的人。

很小心眼,就是想看他難受。

把自己日子過好,看他難受,那是順帶的報復,可以讓自己心情更好。

第二天一大早,冬麥就醒來了,愉快地哼著曲兒,去廚房忙活做飯,正忙著,外面便聽到用鐵環叩大門的聲音,她忙跑過去,是沈烈回來了。

她這才打開門閂,笑著說:「我一個人在家,心里不安生,就上了大門閂。」

沈烈:「確實應該上,小心點。」

其實不止是大門閂,他還想著,林榮棠家院子和自家院子有一道牆,如果在他們院子用上了牆,攀著牆頭,是可以爬過來自己院子屋上的。

他回頭應該在那牆上弄一些啤酒瓶的碎玻璃屑,以防萬一。

雖說冬麥和林榮棠當夫妻的時候,林榮棠沒碰過她,但是他可以感覺到林榮棠看冬麥的那眼睛,估計在他心里,冬麥離婚了再婚了,也是他的女人,就沒在心里放下過。

他到底還是得防備著。

說話間,兩個人吃了飯,吃過飯後,沈烈想起也沒什么事:「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公社吧。」

冬麥;「算了,你們談事,我湊跟前干嘛去。」

沈烈:「跟著去,就當陪我,再說王書記那里,還念叨你,或者我們談事,你過去公社里逛逛,買點什么。」

冬麥想想,自己在家也沒意思,便道:「好,那咱們一起去。」

到了公社,又遇上了陸靖安,相比於之前,這次陸靖安挺殷勤,見到他們笑了笑,態度平和地請他們進來,又問他們是不是找王書記,說王書記在開會,讓他們稍等一下。

沈烈淡聲道:「既然這樣,那我們等一下就行。」

正說著話,王書記開完會了,恰好社辦企業的廠長老胡也在,王書記趕緊介紹了,老胡熱情地和沈烈握手,又和冬麥打招呼。

陸靖安從旁看著,禮貌地笑著,沒再吭聲。

進去辦公室的時候,沈烈回頭看了陸靖安一眼,總覺得這個陸靖安不太對勁,情緒變化有點突然。

從原來的狼狽,一下子成了現在的篤定,就好像手里捏住了什么,讓他老神在在地等著。

其實沈烈和陸靖安並沒有什么利益沖突,只不過當時冬麥差點跟著陸靖安去看電影,想起那個時候撕掉電影票的酸澀,略有些對陸靖安不喜罷了。

當下並沒多想,徑自跟著王書記進了辦公室。

沈烈帶來了他改裝後梳絨機梳理出的羊絨,也帶了沒梳之前的下腳料,拿出來給王書記和老胡看,王書記不太懂,看到後只覺得確實不錯,老胡懂一些,拿著在陽光底下細細地看,看了一番:「如果能從下腳料中梳出這種絨,賣出去肯定能掙錢!」

王書記眼睛亮了:「意思是有門?」

老胡卻說:「如果是沈老弟自己單干,拼一把,肯定能掙錢,但是如果咱們社辦企業要上這種機子,那要考慮的就多了。」

沈烈聽到這話,明白他的意思,一時對這位年過半百的老胡倒是有些欽佩:「老胡同志,你是考慮到原料的來路,還有輸出羊絨的銷路嗎?」

老胡看向沈烈,點頭:「是,這都是問題啊!畢竟咱們要上設備的話,就算是梳棉機改造的,也是不小的數目,上了機器後,機器運轉起來,總不能幾天就停了,得長期有活兒干,還得找到銷路,這都是問題。」

沈烈卻是早想過了:「原料方面,我查過了,目前我們能聯系到的幾個羊絨生產商,在生產過程中會持續出現這種羊絨下腳料,普遍價格是六七塊錢一公斤,這里面的利潤應該比較大,如果我們社辦企業上十台機器,就算一直運轉不停,也應該能夠供應,當然了,我們還得考慮到,一旦開了這個頭,後面那些羊絨加工廠不賣給咱們了,或者有人和我們搶,那我們怎么辦?」

老胡沒想到沈烈正好說中了自己的心事,嘆了口氣:「可不是嘛!」

沈烈笑了:「這個倒是好解決,全國那么多羊絨生廠商,我們可以到處跑一跑,再說了這種下腳料,毛刷廠的羊毛下腳料,皮革廠用葯褪下來的,皮衣加工廠的碎毛皮,這些都是大戶,這里面都有羊絨,而我們改造的機器,只要適當調整軸距,加工這些都沒問題。據我所知道的,二十多年前唐山的那些精梳絨實驗,因為效果並不好,之後就沒嘗試過,就全國來說,用梳棉機改造梳絨機,以低廉的成本介入低端羊絨粗加工的,我們應該是頭一份,既然當了這頭一份,別人看到我們掙錢了再進來,我們也已經這些原料供應商那里占了先機。」

老胡沉思一番,之後看向王書記。

冬麥從旁安靜地坐著,她其實有些擔心,怕這事不成,如果不成,那不是白忙乎了。

她可以感覺到,老胡是那種很倔的人,他認為不成的事,絕對不會因為王書記這個「官」說的話而輕易更改。

這是一個要為自己的社辦企業負責的人。

而此時老胡肅著臉,皺著眉頭,看著仿佛並不認同。

王書記看老胡看自己,忙問:「老胡,你覺得怎么樣?」

老胡道:「走,去一趟松山村吧,看看沈老弟改造的機器。」

冬麥聽著,頓時明白,這是覺得靠譜了?

本來王書記的秘書說讓司機開著公社的轎車,紅旗小轎車,平時王書記出公差都坐這個,不過這次王書記說不用:「咱就是去看看機器,坐小轎車大張旗鼓的,太招風,人家看到該議論咋回事了。」

於是王書記和老胡各騎著一輛自行車,沈烈騎著自行車帶著冬麥,大家往松山村去,路上難免說起話來,冬麥記掛著王老爺子,便問起王老爺子的情況。

王書記嘆了聲:「心情倒是不錯,每天看看葡萄溜溜彎的,反正就慢慢養著吧。」

冬麥聽這意思,估計情況不是太好,心里就有些難受,想著過幾天再去看看王老爺子。

說話間到了松山村,村里支書認識王書記,王書記不想太引人注意,就去老宅看看改造的梳絨機就行了。

「萬一讓支書看到,還得招待我,我這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嘛!」

沈烈便帶他們從後街繞過去,後街確實人不多,誰知道到了胡同口的時候,恰好幾個女人在那里挑揀黃豆,這是打算挑了好黃豆來下種。

那幾個女人中,其中一個就是王秀菊,王秀菊這人向來碎嘴,也是個愛抱怨的主兒,昨晚上她家兒媳婦那么一聲叫喚,鬧騰得不行。

王秀菊就來氣了,便逼問孫紅霞,當時沈烈距離你那么近,是不是沈烈怎么你了,孫紅霞自然說不是,孫紅霞被沈烈嚇到了,不敢招惹沈烈。

王秀菊其實也怕沈烈,但是又覺得,占理的事,怕那個干什么,沈烈敢打自己,自己就躺到派出所門口鬧騰去。

所以王秀菊便念叨開了:「你說這個沈烈咋回事呢,昨晚上哪來的鼴鼠,我就琢磨著,他是不是故意放出來鼴鼠嚇唬我兒媳婦,因為他自己媳婦不能生,他就看不慣我家抱孫子?」

她這一說,其它幾個人都默了,也有勸她的:「不至於吧,人家沈烈如果在意這個,就不會娶冬麥了,再說他這個人正直,真干不出來這種事。」

另一個也勸:「再說了,你家兒媳婦不是都說和沈烈沒關系嗎?這事真不能怪人家沈烈!」

王秀菊:「反正沈烈這個人,真是不像樣,現在他搞了一堆的貸款,這不就是借印子錢嘛,弄了一堆廢鐵在家里,我看哪,這日子早晚好不了!其實印子錢,不就是過去找黃世仁借錢嗎?我聽說,信用社里放的貸款,沒幾個能還上的,誰借了信用貸的錢,到時候肯定吃不了兜著走,被人家把房子扒了,把家里的地給占了,還得簽一個賣身契,一輩子不能翻身!」

她這里說得吐沫橫飛,恰好被過來的幾個人聽到了。

王書記皺眉,問沈烈:「這是誰啊?」

沈烈笑嘆:「鄰居,就一不懂事老太太。」

王書記:「這怎么不管管?」

沈烈:「管?年紀大了,打不能打,罵不能罵,你和她講理,她給你來橫的,坐在地上拉長調哭。」

王書記便來氣了:「我們是要干事業,有這種人嘮叨,污蔑你的人品,污蔑我們的信用社,像個什么樣!」

說著,王書記一步上前:「這位女同志,你這是說什么?什么時候信用社貸款成了黃世仁?」

王秀菊抬頭,一眼看到王書記等人,她打量了一番,見王書記和老胡都是跟著沈烈冬麥來的,又看王書記穿著半新不舊的中山裝,也就沒看在眼里,冷笑了一聲:「喲,這是找了個幫忙的?黃世仁怎么了,那不就是黃世仁嗎?沒事借那么多錢,還不上被追債你知道不?信用社找人把欠債的關進監獄里揍,能揍死人!」

王書記頓時氣得鼻子都歪了。

現在國家剛下了信用社貸款扶持農民的政策,這都是國家的好政策,結果到了村里,怎么被說成這樣了?這叫什么事?這還能改革還能富國強縣嗎?

王書記義正言辭:「這位女同志,我必須告訴你,信用社貸款不是這樣的,信用社是我們國家為了扶持農村發展而制定的一項——」

然而王秀菊卻撇嘴:「我管你什么跟什么呢,你當我是大老粗沒見識?我可告訴你,我大兒子在首都工作,我二兒子在陵城工作,我男人是村里的會計,認識公社的人,我至於聽你給我掰掰這個嗎?」

王秀菊這么嚷嚷的時候,沈烈和冬麥也沒想到她竟然這樣,要知道這個人潑,在村里潑習慣了,根本是不講理,可,可這是王書記!

冬麥剛要上前,沈烈卻挑眉,給她使了一個眼色。

冬麥會意,抿住了唇,愣是忍住沒吭聲。

王秀菊看自己這一番說道,把眼前的中山裝給鎮住了,更加得意了,她心里又氣惱昨天懷孕兒媳婦被嚇到的事,當即叉著腰說:「我可給你說,我什么都不怕,你別想著敢怎么樣我,老娘我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躺你們家門口,我吃喝拉撒都要你們管,打不死我,我就豁出去了!我就說了,信用社貸款就是訛人的,就是黃世仁,誰敢去借,肯定得賠得褲子都沒了,早晚得賠進去一條命!」

王書記氣得臉都白了,他最煩這種無理取鬧的人,為什么以前會有那十年發生,就是因為這種人太多了,不講理,胡攪蠻纏,人雲亦雲!

當下冷笑一聲:「你們支書呢,村支書呢?!」

王秀菊見他這樣,只以為他是要告狀:「我呸,這還打算告御狀了,我可告訴你吧,我家男人和支書關系好著呢,我家男人是正經村里會計,我們在公社也有關系!我們至於怕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