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發泄(2 / 2)

蒼頭奴 臧白 3494 字 2022-11-15

「那能一樣嗎?」阿香推那說話的女人一下,「明眼人都瞧得出,那是沈將軍喜歡咱家阿離,可不是把他伺候舒服了那么簡單。若不是打心腹里喜歡咱阿離,能有答應秦都尉帶阿離走的事情?當時阿離若是走了,於他有什么好處,只有阿離過得會更好,那是成全秦都尉和阿離呢。」

說到這里,阿香又想起一問題,回頭去問姜黎,「沈將軍,到底喜歡過你不……」

話語尾音沒收盡,阿香要找姜黎,旁邊卻哪還有姜黎。她伸了頭往四處看看,只見姜黎已經往山上又去些了,壓根兒聽不到她們說話。大約也就是無心說這個,特意往前避開了去。

她避開了,女人們便更好說話,自然又是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

「你說當初要不是秦都尉那事,阿離這會兒還在沈將軍身邊伺候著呢。現在想想,多可惜。」

「你說秦都尉也是,怎么就跟自己的頭兒搶女人?再說了,沈將軍一路帶他過來的,若不是沈將軍,他能做到都尉的位子?」

「就是說呀,忒不講道義。害了沈將軍,也害了阿離。他要是沒死,帶著阿離走也那也好,結果又給戰死在了外頭,真真兒是晦氣。弄得阿離現在是全軍營的笑話,哪哪都不是人。」

……

阿香聽她們嘀咕,生怕姜黎再聽了去,忙出口阻止道:「人都死了,莫要再說了。人都說,死者為大,你們這是鞭屍呢!叫阿離聽見了,沒好事兒,快住嘴吧!這事沒遇到你們頭上,說起來輕巧,你們活了這小半輩子,就沒喜歡過誰?拼了命也要在一起,也就頭腦發熱那一會子的事兒。」

人聽阿香這么說,再抬眼去看姜黎,默默也就把嘴閉上了。阿香便又囑咐兩句,叫她們千萬不要再提,自己便往前去姜黎身邊。

姜黎這會兒已經又拾了一堆柴火,累得微微喘氣。看到阿香過來了,停下手站直了腰,說:「這塊的柴火快撿完了,估摸著過幾日得換地方。要不然,營里的伙食就成問題了。」

「你可是越來越能干了。」阿香去把她撿的柴火抱起來,堆到那邊的一堆去。而後幾個人又三兩個地散開,每個地方都搜刮一遍,直到西邊兒染上火紅的雲霞來,才又聚到一處。余下幾個人便把那些樹枝分攤開來,各自捆起來背上背著,腳跟腳地下山去。

阿香和姜黎走在最後,阿香又故意拉了一把姜黎,把步子放慢下來,也就跟人拉開了距離。瞧著眼前人的背影變小,阿香深喘了口氣,忽開口問姜黎:「你還能記得秦都尉長什么樣子嗎?」

姜黎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問這個,自然問:「怎么了?」

阿香又是吸氣,仔細看著腳下的路,「只是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了。」

「也就幾個月。」姜黎把話說得平淡,也低著頭看路。腳下突然滑了一下,手上抓住阿香給穩住了。她臉上卻沒有驚慌的神色,微微出神,又說:「但還是記不真切了……」

「小心些。」阿香扶住她的胳膊,慢慢往下遞步子。等走到平坦些的地方,她才松開姜黎。

兩人又並肩而行,阿香便沒再提秦泰,而是換了話說:「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別人在你面前說沈將軍,但我還是想問,真的沒可能了么?」

姜黎大約知道阿香接下來要說什么,自然是勸她靠著沈翼,日子好過些,運氣好的,再能得個回京城的機會。以前她意氣重,對生活灰心,一味靠感覺活著,不做細思。然經過這么些日子,她已然沉穩了許多。她心里對沈翼也已無仇恨恩怨,只當個尋常人待。這個尋常人,只要不與她的生活產生交集,她就生不出什么其他的感受來。

姜黎面色平淡,微抿了一下唇,「就算我現在有些活明白了,不像以前那般做什么都靠意氣,願意伺候他。可你認為,沈翼還能要我么?這是白日做夢。我和他的恩怨,那不是一句兩句話,甚而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說清楚的。秦泰的事,也只是其中一件罷了。」

阿香一直覺得她們之間的關系奇怪,但到底哪里關系,她又說不清楚,也看不明白。之前姜黎一直閉口不提,這會兒難為操著平淡的語氣說了這么些,她自然追著問:「到底什么恩怨呢?」

姜黎抬目看向山下的景色,綠樹成蔭,雜草叢生。草枝葉兒從身邊蹭過來,拉動裙擺。偶爾被掛住了,還得彎腰給撥下來。她內心平靜,開了口說:「軍營里不是一直有些傳言么,說沈將軍在入伍之前遭一個女人算計侮辱,成了滿京城人嘴里的笑話,還險些喪了命……」

姜黎說到這里停住了話,但凡有些頭腦的,大約都能聽明白了。阿香滿面恍然的神色,而後自己細細思索前因後果,最後一拍手道:「那你可真是活該的,被沈將軍那樣對待,也算是遭的報應。」

姜黎可不樂意了,戳一下阿香的腰窩,「你這是跟誰親呀?」

阿香躲她一下,也笑起來,「跟你親,才敢這么說呢。」

姜黎不跟她鬧了,拉過她的胳膊,又一道兒往下去,聲音沉沉,「所以說,我從沒奢望過能靠著他,不敢奢望。我跟他之間,除了恩怨,別的就沒有了。」

阿香反按住她的手,轉頭看她,「真的沒有了?我有些話想說,你莫要在我說到一半的時候不愛聽,打岔過去。」

姜黎想了想,「你說,這回叫你說完。」

阿香便又語重心長起來,說一句:「我覺得,沈將軍心里還是有你,沒有放下。」

姜黎對於這個問題,從來沒有去想過。在她的思想意識里,她和沈翼之間,是永遠不可能去談感情這件事的。因為糾結太多,所以沒有在一起的可能性。她以前不喜歡他,落了難受他凌虐,更不會喜歡他。至於他對自己是什么想法,她無心去揣測和過問。

她輕扯一下嘴角,「那又怎么樣?」

「你和秦都尉的事,又傷害到他了!」阿香的語氣忽而重起來,「秦都尉那時是不是知道你和沈將軍的關系?我才剛還護他呢,敢情護錯了。如果不知道,我還向著他些。可既然知道,那就不能被沖昏了腦子,這事兒原就不該做!他若不死也就算了,他死了,結果留下這些債來,都在你身上,算你欠沈將軍的!」

姜黎松開阿香的胳膊,「你莫要這樣說秦泰,他想死的么?他不死,這會兒也沒這些恩怨了。」

「是是是。」阿香語氣還是緩不下來,「他要不死,帶你走了,沈將軍頂多也就被人私下里說道一段時間。時日一長,誰都不會再提這事兒。你、秦都尉、沈將軍,都能解脫,都不必再在一起互相折磨。但這不是,還是死了么?」

「死了怎么樣?死了就是罪!」姜黎也惱起來,加快了些步子,往山下去。那心里忽而又生出委屈,眼眶也不自覺濕潤起來。

阿香在後頭又追上她,還沒及說話,她就略帶鼻音地出了聲,聲音里帶著微微哽咽,「人都死了,你還這么怨怪他。又不是他想死的,他不想死啊,他想回來帶著我離開這里的。」

阿香看她這樣,又打起自己嘴巴子來了。才剛那些女人說這些話,她還怕姜黎聽到,叫那些人別說了,還說什么死者為大。這倒好,這會兒自己把話在她面前說了,還非得說秦泰的不是。真個是,自己打自己大嘴巴子,一百個也不嫌多。

她打了幾下,看著姜黎,「瞧我認錯了,你莫要氣了。」

姜黎緩緩情緒,不想理她,帶著情緒,自往山下去。阿香跟在她旁邊,又賠不是一氣。一直快到山腳的時候,姜黎忽然停下了步子,調整了一下情緒,看著阿香開口就說:「你們都說是我欠沈翼的,我到底欠他什么了?就算他心里有我,一直放不下,我就得事事為他著想么,他跟我有關系么?在京城的時候他日日纏著我,是他樂意的,給我當牛做馬,換著花樣討我開心,也是他樂意的!對,那會兒我是過分了些,但是到這里後他也欺負我了,匕首插在我心口上,我也險些喪命,就算還了!我要去陪李副將軍,他不讓,是不是他把我扛回帳篷的?我真沒想過要靠他,我怎么會想著要去靠他啊?哪怕就是做婊-子,我也樂意。不過就是多睡些男人嘛,身子折騰壞了,該死也就死了,跟你們一樣。好,他是將軍,什么都得聽他的,那就聽他的。」

說到這里,姜黎有些氣噎,緩了片刻,不讓阿香開口,又繼續說:「秦泰起初為什么接近我,還不是因為他,怕我再傷害他。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還能傷害他?他心里有我,放不下,是他的事情,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結果事與願違,秦泰跟我熟了,吵了幾回嘴,一起聊了天,生出了不一樣的感覺,有什么錯嗎?這個軍營這么大,你們哪一個不是跟這個玩跟那個鬧,今兒進這個的帳篷,明兒去那個的帳篷,就我不能嗎?你們瞧著誰好,就跟誰好上一段時間,你儂我儂的,明兒不好了,再換別的,就我不能嗎?」

阿香聽到這里,忙也應聲,「能能能。」

姜黎緩緩情緒,卻沒什么效用,語氣仍是很急,「能什么呀?!那時候,我也沒跟秦泰怎么樣,也沒想跟他怎么樣,因為他跟我說再也不要見了。如果他不找我表明心跡,我這輩子連跟他再多說一句話都不會的。可他又來找我了,說喜歡我,要帶我走。我也喜歡他,跟他在一起很開心,我為什么不答應?你們覺得我真的是沈翼的女人?我不是!我們在一起連話都不說,就睡覺!每次睡完覺,我渾身都是傷,哪里都疼,我一點也不喜歡!我認下這些,不是因為我覺得欠了沈翼什么,只是因為我遭了難,只能任人擺布!你懂嗎?!」

姜黎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發泄式的。說到最後聲音粗嘎,胸口起伏不定。阿香便就看著她,把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聽在耳朵里。

話歇半晌,兩人互看半晌,阿香才出了聲,說:「痛快了嗎?」

姜黎又深呼吸幾下,抬手撫了一下胸口,半晌道:「好多了。」

「痛快了就走。」阿香便又勾上她姜黎的胳膊,再不提這茬,遞了步子往山下去。

山間有清風拂過,頭頂有樹葉沙沙作響。枝葉間有跳動的灰毛雀兒,開嗓啼出婉轉的脆鳴,仿佛就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