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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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凜冽,寒風煞人,昭陽殿廊檐屋角的積雪陰灰暗淡,厚重得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似乎要將整座宮殿徹底深埋地下。

林嬤嬤提著個半舊的食盒,從里走出,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里,憤憤地邊走邊罵。

「還當自個兒是鎮國公府的大小姐,有多金貴吶?

我呸!鎮國公府早沒了!

不過是個嫁過去就守寡的賤貨,真把自個兒當公主了?不吃是吧?」

「呸!」她朝殿門口啐了口黃濁的濃痰,面色猙獰,「不吃就早點兒餓死,省得老娘成天兒白跑送飯!」

風漸漸靜下來。於是這白茫茫的凄清里,積雪壓斷枯枝的尖銳連同那聲聲辱罵的刺耳,便愈發清晰響亮,一字不落的傳入殿中。

顧眠笙跪在泛黃的佛像前,雙手合十,羽睫輕顫——吧嗒一聲,淚珠兒滴在冷硬如堅冰的地板上,涼徹心骨。

她早該知道秦沐之和余若水狼心狗肺的,卻也沒想到竟會無情至此。

她還是鎮國公掌上明珠時,秦沐之不過是宮女所出的卑賤皇子,余若水也只是父親麾下的無名小將。

她心疼秦沐之才德兼備,卻出身卑微,不良於行,亦憐惜余若水才貌雙全,卻身份低下,處處吃虧。

沒曾想,她煞費苦心的扶持,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殿門不知何時已然大開,銀絲炭暖融融的熱氣混著香馥馥的熏香霎時盈滿整座冷宮。

香香暖暖,似乎要讓身在其中之人安心合眼,做一場美夢。

林嬤嬤搓著手陪笑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剛剛大婚,怎地到此處來了?

這地兒不干凈,恐損了殿下和娘娘的福氣呀!」

「怎會?」余若水柔聲道:「顧姐姐開春便要嫁去西戎做王後了,保不齊生下一子半女,還能做得太後呢!

這等有福之人,你們切不可胡謅。」

林嬤嬤連同底下的宮人都捂嘴偷笑起來,誰不知道這和親是十八新娘八十郎啊?

聽說那西戎大王年輕時沉溺美色,早壞了身子。

宮中多傳,那大王已得了花柳病,活不過開春了。

就算顧眠笙嫁過去,也不過是一縷芳魂,遲早的事。

顧眠笙不應不答,直直的跪著,仿若冰雪中凌寒紅梅,傲骨挺立。

眾人的嗤笑似乎只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癢。

余若水遞了個眼色,身邊宮女盈盈走出,倨傲道:「娘娘聽聞公主茶飯不思,因此特來看望。

公主即便不喜我家娘娘,不願上前請安,也不能不向太子殿下請安啊!

莫非,公主是因要嫁去西戎,便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了?」

見秦沐之眼中毫不掩飾的流露出厭惡之色,余若水滿意的微笑起來。

「雲鶯,本宮與顧姐姐是自小的姐妹情分,行不行禮,又有什么關系呢?」

「余妹妹此言差矣。」背對眾人的顧眠笙突然開了口。

許是久未進食水米,空靈的嗓音摻了一絲喑啞。

只這一輕輕開口,便能頃刻奪人心志,忍不住讓人想轉過去瞧瞧,到底是怎樣的美人兒才能有這樣一副悅耳的嗓音,要將人的心酥化。

「本宮雖是公主,卻是聖上親封的順寧——長公主,是西戎未來的王後。

若按行家禮,本宮是太子和娘娘的姑姑。

若依行國禮,本宮是西戎的王後,太子只是南齊儲君。

皇上尚且允諾本宮只需微微屈身行禮,怎么,殿下和娘娘是要比陛下的面子還大了嗎?」

雲鶯登時面如死灰,這話如何應得?

余若水擺手示意,昭陽殿轉頭又空盪冷清起來,只余他們三人。

「姐姐,事到如今,你怎的還要逞口舌之快啊?

顧家通敵的書信證據確鑿。

即便本宮與殿下甚是不舍,也不能求皇上收回滿門抄斬的聖旨啊!」余若水清麗皎好的面龐露出憐惜與心疼。

顧眠笙緩緩睜開雙眸,入目便是一雙藕荷色軟煙羅綉金絲並蒂蓮的芙蓉軟底鞋。

蓮花殷紅如血,顆顆粉潤珍珠從花蕊處溢出,似是血淚。

偽造的書信是余若水父親親自交的,滿門抄斬是秦沐之親自求的,她有什么不舍?

她含笑譏諷的看向那兩人,劍眉微翹,恰若凌駕高枝的薔薇。

即便這薔薇枯零,形容衰敗,跪在地上,也氣勢逼人,不容進犯。

秦沐之素來謙和的面具似乎終於龜裂開來,不屑道:「顧眠笙,是非如何,父皇自有論斷,由不得你。

如今父皇已把黑鐵騎交與了余敬然余大人。

你若不想受皮肉之苦,最好乖乖把顧懷曾給你的虎符交出來。

否則,孤可不敢保證你能否活著出嫁。」

顧眠笙抬頭看著那張儒雅英俊的臉,忽然想起第一次見秦沐之的光景來。

那少年彼時剛自烈馬墜下不過三月,便扶著輪椅,在水榭亭台中練字。

她陪著丹陽公主在御花園里泛舟采荷,滿湖都是瀲灧水光,接天荷葉。

隱隱聽到有人嘆息,她抬眼一看,一片粉紅碧玉中,一眼就見那穿著深松綠長袍的少年——字好,人也好。

想到此,她不由低頭苦笑一聲,復又仰面厲聲質問:「秦沐之,顧家待你不薄啊!

你不良於行,我哥訪遍山川名醫。

你身份低微,我娘替你牽線貴妃。

你懷才不遇,我爹在朝中為你美言樹威。

沒有顧家,哪兒來今天的太子殿下您啊?

午夜夢回時,你也不怕夢到顧家人向你索命嗎?」

「夠了!」秦沐之冷笑起來,「你顧家擁兵自重,抄家是遲早的事,孤憑什么陪你們一同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