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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崖下
綠意蒼涼,清風拂山,斑駁細碎的日光揮灑在白衣少女身上,仿若清水芙蓉一般清塵脫俗。
湖邊的水汽夾雜著草木獨有的清新隨風襲來,秦池露出的傷口被那么一吹,冷得登時打了個哆嗦。
待意識到自己方才一直盯著顧寶笙,竟還拿顧寶笙這種女人和雲遙比較,秦池心里立馬痛罵了一句該死!
顧寶笙是顧寶笙,雲遙是雲遙,如果顧寶笙真的有這樣心地善良,當初怎么會因為妒忌自己對雲遙好,把自己推到太液池中呢?
秦池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心里也對孟雲遙多了一絲留戀,對顧寶笙添了一絲厭惡。
他怎么能覺得顧寶笙是好人呢?這是在背叛雲遙啊!
想到自己竟然接受了顧寶笙的葯粉,秦池心里對自己氣憤極了。
若是別人救一次他,他就愛一個人,那他還對得起雲遙,算是人嗎?
因而,不等顧寶笙將葯粉撒在他另一只受傷的腿上,秦池便猛然撐起上身來,「啪」的一下,便將顧寶笙手中的瓷瓶打翻在草地上。
略苦的白色粉末隨風飄散些許,隨後星星點點的落在了青翠的草地上。
草地綠得純粹,不染纖塵,白色的大片粉末便也顯得格外刺眼。
如同一塊上好通透的碧玉,被人刻意劃傷,變得滿是瑕疵。
少女身姿纖細而瘦弱如早春嫩柳,站在他面前,瘦瘦小小的,還不到他肩頭。
她小臉雪白無瑕,精致無雙,眼兒大大,唇兒小小,白嫩的臉上還有些許未褪去的嬰兒肥,看上去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待少女清澈如水的眸光看向秦池時,他突然有一絲說不出的心虛和愧疚。
就好像……好像他討厭的小孩子突然有一天想對他好,給他糖果吃,可他卻將糖果摔碎了一般。
跟一個孩子計較,實在不是什么光彩大度的事情,可想到雲遙,秦池的眸光又堅定起來。
雲遙曾說過,顧寶笙的心一直都在他身上。
眼下自己是太子,說不定顧寶笙就是想趁著雲遙和楚洵不在,想勾引自己!
以前,顧寶笙不就是以雲遙的名義邀他去顧府,做過這種事情嗎?
因此,見顧寶笙平靜的蹲在地上,正要拾起瓷瓶時,秦池突然用右手粗魯的將瓷瓶一抓。
而後「噗通」一聲扔到了水里,惡聲惡氣,一臉嫌惡凶狠的看著顧寶笙。
「顧寶笙!孤說過!孤這輩子只喜歡雲遙!
你想對孤好,想讓孤喜歡你,這輩子都是做夢!
不要以為這點兒蠅頭小利就可以讓孤喜歡你,覺得你是什么善良的天仙!
在孤心里,雲遙永遠是天上白雲,你就是地上的臭水溝!
想讓孤喜歡你,你下輩子投胎都沒用!」
然而地上蹲著的少女卻噗嗤一聲笑了。
秦池瞪她,「你……你笑什么?!」
女孩子被人這樣罵了,不應該哭著跑得遠遠的嗎?
顧寶笙為什么要笑啊?這是瘋了不成?
秦池正想著再罵顧寶笙幾句。
卻見顧寶笙從從容容的站起身來,從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絲帕來細細擦手。
——連擦手的優雅姿勢都和楚洵一模一樣。
秦池還沒來得及細想。
顧寶笙便淡然一笑道:「寶笙方才之所以笑,是因為,寶笙覺得,太子殿下您從懸崖上摔下來,恐怕不止是摔傷了腿,連腦袋也摔破了……
所以,才胡說八道,語無倫次。」
「你……」
「你什么你?」少女眸光清冷的掠過他,「楚世子雖然不是皇子,卻也是堂堂的廣平王府世子。
你說寶笙是臭水溝,那豈不是在暗罵楚世子目不識珠,在寶笙這條臭水溝里翻船?
還是在說,楚世子跟寶笙臭味相投?
太子殿下不要忘了現在你是在誰的地盤上撒野。
出不出去,全靠楚世子來救人與否,若是殿下想死在這兒喂鳥獸蟲魚,便盡管罵,盡管亂跑就是。」
秦池一聽,哪里還不明白顧寶笙這是在威脅自己?
只怕一會兒,這女人見了楚洵便要告狀的!
秦池雖然不怕楚洵,可到底顧寶笙的話說的在理,若是他不住的胡亂罵人,到時候把楚洵給惹毛了,說不定楚洵還真能做出將他扔在這兒自生自滅的事。
畢竟,之前,楚洵不就是因為自己罵了顧寶笙,把自己踹到太液池里面嗎?
他受了傷,眼下還沒有找到雲遙,自然不能在這時候跟顧寶笙較勁。
這樣一想,秦池的放肆稍微收斂了一些。
只是仍舊沒好氣道:「孤又不是潑婦,哪有那么多話要罵?不過……」
秦池警告的看著顧寶笙道:「孤可告訴你,不要以為孤受傷了,你就能對孤為所欲為!
孤的心里只有雲遙,你是有婦之夫,不許肖想孤!否則……孤一定對你不客氣!」
顧寶笙唇角帶了一絲淡淡的譏諷。
她語氣平靜道:「殿下既然知道寶笙是有夫之婦,那便該有自知之明。
在殿下眼中,孟大姑娘和寶笙是雲泥之別,同樣,在寶笙眼中,殿下同寶笙的夫君相比,也是天壤之別。」
「你!」
「文你不如楚世子天資聰穎,學富五車,武你不如楚世子運籌帷幄,殺敵四方,貌不如楚世子風光霽月,俊美無雙。」
少女澄澈明亮的眸光嘲諷的看向秦池,淡淡反問道:「殿下有什么理由……覺得你比寶笙的夫君好啊?」
秦池張嘴,突然——無話可說。
他方才只顧著罵顧寶笙,卻忘了,顧寶笙的未婚夫是楚洵。
在南齊,能與楚洵比肩的,便只有蕭琛和杜少擎。
他……除了是太子,身份高貴些之外,旁的竟是一樣趕不上!
顧寶笙見秦池又氣又急,一張臉都漲的通紅,輕笑了一聲。
空靈的嗓音散在風里,「所以人呢,最重要的還是要有自知之明啊。」
「你竟敢!」
竟敢罵他這個太子沒有自知之明?!
顧寶笙淡淡看他一眼,「寶笙若是太子殿下,此刻知道自己身上有傷,便不會在這里大喊大叫。
若是聲音引來了野獸,殿下的血腥氣便足以令那些野獸瘋狂了。」
秦池這才憤憤的瞪了顧寶笙一眼,閉上了嘴巴。
正在此時,咕嘰咕嘰的聲音突然清晰的從秦池腹中傳來。
「不是孤!」
秦池捂著肚子,他可不想在顧寶笙面前出丑。
咕嘰咕嘰……那腹中的聲音不停歇,響得更大聲了。
顧寶笙目光落在他身上,秦池臉紅了個徹底。
「殿下一早便出來,路上也沒吃什么東西,自然是餓了。
此處空曠,不便躲避野獸,楚世子和錦衣衛也沒有趕來。
若是寶笙給殿下做其余吃食,難免會引來野獸。
前方草地有些山葡萄,寶笙這便給殿下摘幾串過來。
還希望殿下不要亂跑才是。」
秦池不情不願的道了一句「嗯」。
又嫌惡道:「快點滾去摘就是了,哪兒這么多廢話?」
他還等著身上有力氣了,趕緊去找雲遙呢!
也不知雲遙遇到什么危險沒有!
但見此處風清水平,草軟花嬌,頗有世外桃源的味道,也不曾見野獸出沒。
秦池便放下心來,暗道雲遙也該沒什么事的。
見顧寶笙朝那草地上的山葡萄走去。
這兒趴著也實在不舒服,秦池便慢慢的從柔軟的草地上爬向了大樹底下,直接靠在了那一株的綠樹底下,閉目養神起來。
湖邊涼風幽幽,天上日光淺淺,翠綠如傘蓋的大樹隨風起舞,發出沙沙沙的響聲。
四下太過寂靜空明,湖水微漾聲和風撥樹葉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本該很疲憊的秦池突然變得很清醒,開始環顧四周,欣賞風景起來。
他本是要看那青草湖畔的白鷺沙鷗的,可是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那眸光便慢慢落到了蹲在地上,采摘山葡萄的白衣少女身上。
山葡萄攀著一株綠樹,長得繁茂多姿,垂下五彩繽紛的果實來,地上也是蔓延了一大片綠葉紅珠,供人采摘。
草地蒼翠欲滴,白衣淺淺若畫,素手纖纖如玉將那地上一顆顆小巧晶瑩的紅寶石、黑珍珠、羊脂玉、紫水晶、翡翠碧玉一一拾起,放在剛從湖邊采摘的一張圓荷葉上。
她動作輕盈而快捷,很快荷葉上便擺了一大半。
秦池見她將荷葉包裹著起身,連忙收回眼神,裝作閉目養神的樣子。
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有點心虛,心跳得也出奇的快。
躲那個女人做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聞到幽幽的清香,他便知道顧寶笙走過來了。
「殿下,寶笙摘了些山葡萄來,方才已經用湖水清洗干凈了。
殿下先吃一些墊點兒肚子吧。
等楚世子過來了,再另給殿下尋些吃食。」
湖里有魚,山里有雞,只要人手足夠,能抵擋出沒野獸,自然是能舒舒服服的吃上一頓的。
秦池知道這個,這會兒也沒跟顧寶笙吵。
何況和一個小孩子有什么好吵的?他還能指望一個小孩兒給他做大魚大肉吃?
因而,他只嫌棄的皺了下眉便拿起一顆葡萄放進了嘴里。
可剛一放進去,秦池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
「呸!」的一聲,便連忙轉頭把葡萄吐了出來,一直呸呸呸的不停吐口水。
「顧寶笙!」秦池咬牙切齒道:「你竟敢給孤吃這樣酸得掉牙的果子!
你誠心跟孤過不去,想孤被酸得牙齒掉光是不是?」
顧寶笙低頭看了眼那荷葉上的果子,略微蹙了下眉。
而後淡淡道:「這果子不是給你吃的。」
「你!」
「殿下難道不知,這山葡萄同進貢南齊宮中的馬奶葡萄不同?
山葡萄乃是顏色越深,口味越甜。
殿下抓的是青白顏色的果子,自然是酸澀了。」
「顧寶笙,你是故意算計孤吧?!」
秦池氣得胸口一個勁兒突突突的痛。
他哪里到過這種地方,他連山葡萄都沒見過,怎么知道馬奶葡萄和山葡萄不是一回事啊?
顧寶笙卻是淡淡道:「殿下餓了,寶笙自然也餓了。
殿下喜歡吃甜的,寶笙摘了甜的,可是寶笙喜歡酸的,自然也摘了酸的在里面。
殿下自己抓錯了葡萄,怎能怨寶笙用心險惡,居心叵測呢?」
秦池啞口無言,便見顧寶笙白皙的手指拿起一顆白瑪瑙似的果子,眉頭都不皺一下,便放在了嘴里。
貝齒雪白,紅唇鮮艷,並沒有一點兒想把那葡萄從嘴里吐出來的意思。
秦池突然覺得,他居然有那么點兒佩服顧寶笙,竟敢吃這樣酸澀的果子。
顧寶笙,好像也沒那么讓人討厭。
然而這點兒微不足道的佩服,很快隨著那一荷葉的山葡萄見了底,而秦池的肚子依舊嘰里咕嚕的亂叫而告終。
他還是餓……
顧寶笙見狀,十分無奈。
男子的飯量原本就和女子不同,秦池是趕路過來的,一天都沒有吃飯,後又為孟雲遙一路奔波,此刻自然是飢腸轆轆,筋疲力盡,哪里是那點子山葡萄可以解決問題的?
她從前是顧眠笙的時候,是會些功夫的,若是烤魚之時野獸前來,她自然有辦法保護自己,將白絲綢拋在樹上保命。
但秦池……
顧寶笙抬頭看了眼她之前停留的樹杈,便對秦池道:「殿下,你既然想吃烤魚,還請你暫且爬到樹上可好?」
秦池不悅道:「你這是瞧不起我?」
顧寶笙一個小孩子都不怕野獸,他還需要一個小孩子來保護了?
「野獸若是出沒,寶笙可用白絲綢自救,可是殿下傷了腿,自顧尚且不暇,若是給寶笙拖後腿,豈不是我們兩人都要命喪於此?」
秦池聽了,這才不情不願,慢吞吞的往樹上爬。
他腿雖然沒有骨折,但受了傷,著實也爬不快。
等秦池爬上樹,顧寶笙方扔了一塞得緊緊的棕色瓷瓶給秦池。
「殿下,山中野獸毒蛇時常出沒,還請將這雄黃粉灑在樹杈周圍,以免被毒蛇咬傷了。」
秦池好不容易才爬上那樹杈,此刻氣喘吁吁,哪里聽得進顧寶笙的話,揮手便不耐煩道:「孤知道了,知道了,你走便是了!」
就不能等他先坐著歇上一會兒再撒雄黃粉嗎?
小小年紀就這么又啰嗦又麻煩的,也不知楚洵怎么受得了她!
當然,秦池並不知道,楚洵和顧寶笙在一起的時候,是把她當小女兒那么疼的,啰嗦麻煩只比這遠過之而無不及。
此刻,他只想著好好兒休息一番,倒是的確沒把顧寶笙讓他撒雄黃粉的事情放在心上。
心里想著,這地兒如此明媚多嬌,連只蚊子都沒見著,哪里來的毒蛇呢?毒蛇不該都是那些陰森樹林昏暗草叢的么?怎會來這兒?
因而,秦池想了一想,便更不把撒雄黃粉當成一回事了。
那樹杈極大,如同寬大的太師椅一般,頭上是一片青翠幽香的樹葉,又清涼,又舒服,秦池往那枝干上一靠,整顆心都放松了下來。
許是因為景仁帝的命令,他連日奔波太過勞累,又或許是之前救雲遙用盡了渾身力氣,心神緊綳了太久。
陡然能靠在這樣堅實的樹干上,還能把身子給躺平了睡,秦池霎時便閉上了眼睛,不知不覺便進入了睡夢中。
另一頭的顧寶笙剛用樹枝在湖邊叉了三尾魚,突然聽到如雷鼾聲響起,只覺十分無奈。
這樣快便睡著,恐怕雄黃粉都沒有撒吧?
秦池以為這里是皇家花園,還有侍衛提前給他巡邏,提前捉了蛇不成?
秦池倒是心大,呼呼大睡去了,可她卻不能放著秦池的生死不管,免得秦池死了,連累楚洵和蕭琛。
無奈之下,顧寶笙只好叉著那三尾肥嫩的魚從湖邊過來,坐在大樹底下守著酣睡的秦池,戴上金羽絲的手套,拿著玄鐵匕首開始處理起肥魚來。
顧寶笙從前還是顧眠笙的時候,也曾隨哥哥顧延琛上過戰場的,烤魚烤雞這種事情自然難不倒她。
很快,翠綠的荷葉上便擺上了三條干凈白嫩的魚,一旁的枯樹枝也燃起一叢火來。
但樹上的秦池自打那火一生起,便睡得極不安穩,好像見到什么十分恐怖的事情一般,雙手不停揮舞驅趕,嘴里不住的喃喃自語。
「雲遙快跑!雲遙快跑啊!」
秦池動靜極大,樹上的樹葉都拽下來幾張落在火堆里。
顧寶笙將烤魚翻了個身,撒了幾點鹽,正是焦香四溢之時。
秦池卻猛然從樹杈中坐起來,一臉蒼白,冷汗直流,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嘴里大叫道:「雲遙,小心有蛇!」
「殿下,你做噩夢夢到毒蛇了?」
顧寶笙一面翻烤著魚,一面淡淡道:「既然夢到了,便把雄黃粉撒上,也好安心再睡上一會兒才是。」
若是秦池撒了雄黃粉,她何至於將這干凈的草地弄得狼藉一片?
秦池聽見顧寶笙的話,慢慢回神過來。
見她坐在樹底下烤魚,一點兒沒有安慰他的意思,秦池的小性子便又起來了。
他登時不悅道:「你大字不識幾個,書也沒讀幾本?知道這蛇喜歡住的地兒嗎?
蛇,它喜歡陰涼潮濕的地兒,這地方是蛇喜歡來的嗎?你不知道就別亂說話!」
秦池正說得氣勢高漲,顧寶笙的耳邊卻突然響起了「嘶嘶嘶」的聲音。
很細,很輕,很小,幾不可聞。
然她素來敏銳,猛一抬頭,便准確捕捉到了緊貼樹干上的蠕動之物。
是蛇,還是一慣會攻擊人的毒蛇——龜殼花。
她手中玄鐵匕首,緩緩拿了起來。
秦池一個人在那兒喋喋不休的說了許久,察覺到顧寶笙竟然沒有一句回答他的話,再低頭見顧寶笙拿起了匕首,登時大怒道:「顧寶笙!
孤在跟你說話,你竟敢對孤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