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說得委婉,說她的眠眠隨同雲天大師雲游四方,可是……可是她的眠眠是受驚早產,怎么可能有那雲游四海的精力?
睿王同她丈夫靖南王是八拜之交,自小一起長大,自然不會騙他們什么。
也因此,這善意的謊言只有一個解釋,那便是,她的女兒早已不在人世,化為煙,化為雲,化為雨,化為霧,早早的,便從這世上消失了。
靖南王妃只是難過,只是悔恨,為何……為何老天爺連她補償女兒的機會都不肯給,哪怕只要讓她再見女兒一面,陪女兒一刻,那也是此生無憾的呀!
靖南王妃想著想著,便忍不住低下頭,淚水瑩然起來。
顧寶笙嘆了一口氣,將葯碗擱在一旁的小幾上,從懷里取出一方柔軟的絲帕輕輕為她擦拭眼淚。
「眠……」
少女伸手將靖南王妃抱在懷里,這一抱,靖南王妃想起逝去的女兒,再也忍不住,不會兒,便淚流滿面。
顧寶笙一面給靖南王妃擦眼淚,一面輕聲安慰她。
「你……」靖南王妃哭了許久,這才收了眼淚,握著她的手道:「孩子,我方才聽底下人說,睿王同楚世子都叫你笙笙,那日後,我可否也叫你笙笙?」
「自然可以。」
「好。」靖南王妃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好一會兒,可一開口,便又忍不住哽咽了,「笙……笙,你能否告訴我……眠眠……眠眠她到底……」
靖南王妃幾乎是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將話問出來,「眠眠到底怎么去世的?」
顧寶笙垂眸,她遇到慕容眠的時候,慕容眠已經毒入心肺,葯石無靈了。
能趕在慕容琰之前,將人找到,還下毒,還將毒下得不著痕跡的人,除了是家中內鬼,再無旁人。
照常理來推,誰不喜慕容眠回來,誰便是凶手,可是那日顧寶笙仔細試探,慕容櫻慕容眉母女倆都眼高於頂,不甚聰穎。
這樣重大隱秘的事情,能得到消息,實屬不易,遑論布局?
因此,慕容櫻母女只是幌子,真正布局之人,還是她的仇敵,當年謊稱鎮國公府投靠西戎,同他合作的張將軍,張祥。
「孩子……你說吧,不必……不必顧忌我的感受。」靖南王妃強笑道:「眠眠已經去世,世上還有什么事情,是我經受不住的?」
顧寶笙遲疑了一瞬便開口道:「眠眠她……是死於中毒。」
「中毒。」靖南王妃的神色十分嚴肅起來,「什么毒?」
「鬼見愁,還有,仙子草。」
靖南王妃的臉一下子慘白下來。
顧寶笙垂眸不語,看樣子,靖南王妃是知道這毒葯的。
「竟然……竟然有人用那種喪心病狂的葯毒害我的女兒!」
靖南王妃氣得兩眼通紅,她的眠眠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那些惡人,竟是要眠眠死前奇丑無比,死後屍骨無存!
實在……
靖南王看顧寶笙欲言又止,便不由道:「好孩子,你有話便直說。」
「王妃娘娘。」顧寶笙這一句稱呼不禁又讓靖南王妃潸然淚下。
她一面給靖南王妃擦拭眼淚,一面緩緩開口道:「眠眠臨去之前,告訴我……她姑姑狼子野心,一定不能讓他們留在府上。」
慕容眠聰穎,想必也早就知曉了一些內情。
只是顧寶笙十分不解,一個養在山上,音信不通的小女孩兒,如何得知是她姑姑害的她?
何況,那慕容眠是從小便被人抱走的,談何知道來找她的人不是別人又是她的哥哥慕容琰呢?
顧寶笙越想越覺得不對,只是當時那慕容眠死得太快,她匆忙跟著慕容琰回到西戎,一路只是忙著不讓自己露餡兒,如今想來實在蹊蹺太多。
難不成……
顧寶笙腦子里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那慕容眠或許死前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一切。
她小時候最愛在父親書房中翻看那些雜記奇聞,曾記得,確有這樣的故事,說是有的人臨死前,不光眼前會閃過自己這一生的所有的畫面,就連上一世如何,也會清清楚楚的在腦海中過一道。
如果這樣,便也解釋得通,為何那從未與慕容琰謀面的慕容眠會交代自己這樣一番話了。
顧寶笙沒有隱瞞自己的猜測,當下便把話給靖南王妃說了一遍。
靖南王妃聽完,久久不能回神。
又過了良久,她才長嘆一口氣,慘笑道:「罷了,這原都是命,躲不過去的。」
「娘娘?」
「好孩子。」靖南王妃握著顧寶笙的手,苦笑道:「其實,眠眠生下來之前,我曾為了給眠眠祈福,積德行善,施米布粥。
當年一斷臂僧人,討了一碗粥,一飲而盡後,便大笑說要給我肚子里的孩子算上一卦,得讓她平平安安才是。
只是……」
靖南王妃想起往事,更是神色凄楚,難過不已,「只是,那一卦顯示,我的女兒雖天性聰穎,可不知為何,卻是魂魄不全,就算生下來,也會因為種種原因英年早逝。」
當年正好靖南王也同去陪著妻子一道過去布施,見那僧人說話搖頭晃腦,只當他吃飽了沒事兒干,說些亂七八糟的話,當時便是讓人把人給轟走了。
原本這件事靖南王妃早該遺忘,此時經顧寶笙一提,這才驚覺,或許那僧人說的,是真話。
只是時間太長,她也無法找到那高人,幫她再算一卦了。
但顧寶笙提起的慕容眠臨死之前提醒的那番話,卻是讓靖南王妃警醒起來。
女兒臨死遺言,反復強調提防慕容櫻一家,那定然是有問題的。
見顧寶笙垂眸不語,卻似乎是知道些內情的樣子,靖南王妃便道:「好孩子,張家……是不是跟你有仇?」
顧寶笙長翹若小扇子的睫毛微微撲閃了一下,答道:「王妃所問,請恕我暫且不能回答。
笙笙只能告訴王妃,南齊鎮國公府通敵叛國一事,張將軍也有參與其中。」
靖南王妃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顧寶笙只說了這一句話,靖南王妃卻已經理出了頭緒,找到了根本。
靖南王一向秉持中立不站隊的原則,便是對那些遠房旁支子弟也是有所拘束的,唯恐稍有不慎便害得靖南王府滿門抄斬。
只是,他們卻一直忽略了身邊的人!
慕容櫻一向狂妄自大又小肚雞腸,斤斤計較,動不動就發脾氣,那張將軍張祥卻是風評極好之人,在軍營之中為人爽朗大方,對妻子女兒更是疼愛到了骨子里,對死去弟弟留下來的孩子,也是視如己出。
慕容櫻有時候仗著是柳太姨娘的女兒,對她這個王妃出言不遜之時,那張祥卻是脾氣很好在旁相勸。
譬如,慕容櫻當時非要將慕容眉過繼到她名下的時候,就會說張祥在旁極力勸說。
她原以為,張府是有個拎得清的人,到頭來,竟是做給他們看的。
一想到那人做樣子做了十多年,靖南王妃便忍不住心寒心驚。
轉念更是想起,張祥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敢毒害,那背後的目的呢?
不是他們整個靖南王府,又是什么?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若是任由張祥繼續這樣下去,那豈不是連丈夫和兒子,還有她也不在人世?
不管是為了女兒的大仇,還是為了保住靖南王妃,那張祥,都不可能再靠著靖南王府作威作福!
顧寶笙垂眸,也放下了心。
張祥之所以敢那樣肆意妄為,陷害鎮國公府,無非是因為有靖南王府撐腰,慕容櫻是靖南府庶女的緣故。
如今,她便先將他的靠山撤走,讓他無依無靠!
「好孩子,謝謝你……」靖南王妃眼眶微紅道:「一謝你能答應眠眠的請求,到西戎讓我……讓我當你一月的娘親照顧你,享受母女親情。
二謝你告知張家狼子野心,讓靖南王府能事先得知,不會陷入陷阱。
靖南王府能存,多虧你……日後不管你有何困難,靖南王府都會竭盡全力幫你,你若是……若是……」
靖南王妃哽咽著不再說下去,她真的太貪心了。
只想這好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女兒,能夠留在靖南王府。
「你認我做義母可好?」靖南王妃想了一會兒,突然道:「你初來西戎,或許不知,睿王與宣平侯府一向是死敵。
那夏侯族長為人素來陰險,有睿王親女和靖南王府義女的名頭在,或許,他們動手前,會考量幾分。
再者,睿王府沒有當家主母,也沒有丫鬟婆子,便是有幾個女子,那也是女暗衛。
你若是到睿王府,雖則睿王可為你招一些丫鬟婆子,可若是混進眼線,未免不妥。
當然……這……這也是我的一點私心……你就當時靖南王府想報答你的提點之恩可好?」
顧寶笙垂眸片刻,她知道靖南王妃的慈母心腸,只是,這提點一事真要說起來,那都是慕容眠的話,她不過轉述罷了……靖南王妃這樣子,擺明是要靖南王府都站在這條船上。
她只覺得,這回禮太重。
剛想開口拒絕,就聽馬嬤嬤急匆匆的敲了三下房門,「王妃娘娘,宣平侯府來人了,還是宣平侯爺親自來的。」
「你看。」靖南王妃忍不住道:「這果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她不過才提了認義女的話,宣平侯府便來人了,可見那宮里面的消息,宣平侯是有多靈通。
「他們來做什么?」靖南王妃嘲諷道:「宣平侯女兒都不認的人,難不成,這隔了一代的外女兒還要認回去不成?」
顧寶笙眼眸微微一閃,卻是想起了楚洵曾跟她無意中提過的西戎聖女血脈一事。
嘉慧郡主,也就是姜徳音,有聖女的血脈,百年難得。
宣平侯雖然沒有見過自己,並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聖女的血脈,可是嘉慧郡主是,她便有一絲的可能是。
所以,宣平侯此次前來,是務必不願空手而歸的。
誠如顧寶笙所料,宣平侯,是不肯放過一絲機會的人,加之,靖南王府女兒的美貌早已傳遍京城。
如此容顏傾城絕世,比起當年的嘉慧郡主來說,還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想而知,那多半是聖女無疑了!
靖南王妃擔心顧寶笙,便皺眉道:「好孩子,你便聽我一言,認下義母吧!
宣平侯,可……並不簡單吶!」
顧寶笙垂眸片刻,輕輕點了下頭。
靖南王妃一笑,方才無精打采的臉登時神采飛揚,又像清晨笑臉盈盈為女兒辦正名宴的模樣了。
靖南王妃招手讓馬嬤嬤進來,笑道:「快,快將本妃前些日子給笙笙制好,那與本妃同色的衣裳拿一套過來。
本妃要同女兒一同出去,好好兒會會宣平侯!」
馬嬤嬤一驚,待反應過來那女兒的稱呼,旋即眉開眼笑道:「是是是,奴婢這就給娘娘和小郡主拿衣裳去。」
花廳
宣平侯在花廳慢慢的品著菊花茶,並不擔心靖南王妃會阻攔自己,反倒留下那孩子。
畢竟么,那孩子冒充了靖南王妃的女兒,靖南王妃的女兒又早就死了。
如此,可不是見那孩子一次,便想起一次,自己的孩子死了嗎?
女子向來多愁善感,靖南王妃也是女人,不會留一個這樣的人在身邊,讓自己日日以淚洗面!
宣平侯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喝茶,因心中有事,倒是不覺得這時間過得慢,只苦了一旁跟著同來的蘭姨娘,也就是現在的宣平侯府夫人李氏。
狐狸眼,櫻桃口,雖是徐娘半老的年紀,但因保養得宜,看上去倒不過是二三十的年紀,加之皮膚白嫩細膩,更另有萬種風情在。
比起被氣死的嘉慧郡主的生母,眼下的宣平侯夫人李氏,論容貌精致,自然是遠遠不如。
只是嘉慧郡主的母親實在太過耀眼奪目,雖是出身皇族,可不論琴棋書畫,還是打點嫁妝,賺金銀錢財,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單單的名下的鋪子就占了西戎一半之多,反倒襯得宣平侯這個當家主子無才無能。
走到哪兒,人家都說,那是清河郡主的夫君,卻不會說那是宣平侯府的夫人。
長此以往,即便嘉慧郡主的母親清河郡主貌若天仙,也實在讓宣平侯喜歡不起來了。
而李氏恰好極大的滿足了宣平侯的虛榮心,她聽話,懂事,懂得阿諛奉承,百般討好,比起高高在上的清河郡主而言,這才是他心目中最合適的妻子。
因而,百般籌謀之下,終於讓那清河郡主早早的去了,將李氏扶正。
只是眼下,這個他最中意的妻子卻很有些不大願意繼續坐著了。
「老爺。」李氏一把嬌嗓嬌嬌柔柔的開了口,不知道的,恐怕以為是哪個嬌俏動人的少女在叫情郎。
「嗯,何事?」宣平侯抬眼看她。
李氏笑道:「您好歹是這孩子的外祖父,可如今在這花廳已經等了兩盞茶的時間了。
怕是這孩子不肯跟咱們回去吧?」
宣平侯笑道:「這便是你多想了不是?
本侯爺是她的外祖父,既然是十多年未見,自然該闔家團圓的。
這孩子跟靖南王府非親非故,做什么人家要留她,不肯將人放走?」
「老爺說得極是呢。」李氏笑眯眯的親自給他倒了茶,笑道:「是妾身愚笨,要老爺費力教導了。」
宣平侯滿意的點點頭,放在清河郡主身上,那女子,給他倒茶的次數,簡直是屈指可數啊!
李氏見宣平侯眼底滿是笑意,也回以一笑,只是心下卻想,嘉慧那賤人的小女兒,若是回到侯府,她勢必要她整年正月的給自己磕頭倒茶不成!
想當年,她可是日日去那清河郡主的房門這樣做啊!
橫豎,她現在是靜嫻皇後的親生母親,這高貴的身份,也擔當得起不是嗎?
李氏正得意的想著,冷不丁卻見一個少女盈盈走來,明眸皓齒,容顏如玉,當真是天姿國色!
李氏愣了一愣,這才道:「你是?」
靖南王妃淺淺含笑道:「這是北堂笙,睿王殿下的親生女兒,本王妃的新認下來的義女。不知侯爺你們來是?」
「我們是來認回笙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