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瞧著他神色,小心翼翼道:「大夫說唐老爺年輕時操勞太過,後來又生了場大病,把身子掏空了,病好了後又不好好養著,還整天抽煙,又趕上春耕,他起早貪黑干活,累得很了,人就撐不住了。」
唐寧聲音陡然大聲道:「我有百畝田地,那么多佃戶,他干什么還要惦記那兩畝荒地,我們家又不缺那點出息我大哥呢?」
管家嚇了一跳:「是唐老爺自己要下地的,說是做了這么多年,突然閑下來,不習慣,誰都拉不住。也不怪唐大爺,唐老爺平日看著硬朗得很,哪知就突然倒下了呢。」
唐寧掃視著屋內黃花梨的家具,擺滿博古架的古玩玉器,身邊怯怯地美婢,心里絞痛,他在這里使奴喚婢,他的老父居然累死在地里。
唐木匠不是個好父親,他也從不認為唐木匠是他的父親,可乍一聽他的死訊,唐寧還是難受萬分,原來,唐木匠在他心里仍然是父親。
想到他與唐木匠最後一次見面,他劃掉了族譜上的名字,族譜對他來說不算什么,當時只是一時氣憤而已,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仍是唐木匠的小兒子。
可對唐木匠來說,族譜是大事,是小兒子考上秀才後的榮耀,標志著他唐家也有了傳承。
唐寧後悔萬分,那時他就應該多為唐木匠想想,如今他連唐木匠最後一面都沒見著,他還那樣傷害了他。
唐寧趕到張家村時,唐木匠已停靈七日,就等著他這個小兒子回來看一眼就下葬。
家里人來人往,一股煙味,唐寧扔下馬就直奔靈堂。
看著棺木中躺著的唐木匠,唐寧眼淚又落了下來,幾年不見,他竟不知父親竟蒼老到了這般地步,他才四十三歲,看著卻像七十多,那滿頭白發,那眉間深深的皺痕,讓唐寧喘不過氣來。
唐寧手抓著棺木,淚如泉涌,對老父的愧疚徹底擊垮了他。
他們父子不應該這樣的,他們明明應該父慈子孝,唐寧想到唐木匠跟他講母親,帶他逛街,帶他拜師,他明明是疼愛他的。他們如何走到了這個地步,他居然賭氣兩年都不曾看過他。
唐寧淚眼模糊,看不清周圍,只聽到旁邊一個老婦粗啞著嗓子哀嚎,一聲比一聲凄涼,他狠狠眨掉淚珠兒,盯向那老婦,那老婦跪在棺木前,頭抵著地,就這樣一聲一聲的嚎哭,不是繼母是誰
廄,唐寧連夜走後,借住在林府的趙謙和符嘉言第二天才得了消息,同情唐寧失了父親,卻也惋惜他錯過了這次科舉。
林忠也很惋惜,但他卻見林清羽卻是心情不錯,不解詢問。
林清羽卻道:「這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子安功課是好的,只是還欠敘候,三年後再來反倒更好。」
林忠自小跟著林清羽,唐寧覺得林清羽和程先生一樣都是外冷內熱的,可林忠卻清楚,自家老爺除了對自己人,對別人那可是真的冷心冷肺。
他知道林清羽的心思,剛剛那番話里還有未盡之意,自家老爺從來都是這般冷酷的,只是從不在少爺面前顯露罷了。
雖然唐寧走了,可該做的還是要做,機不可失。
謝白筠找的那個苦主是個瘦小的女子,叫做墨十,擅長的居然是金剛罩,按墨十的話說,練的就是銅皮鐵骨,要肉干什么。
墨九給她稍微易容一番,把腳底使勁磨出血泡,扒了個乞丐的衣服放干牛糞上搓得更爛,頭發染得花白,打了耳朵眼,身上本就又疤痕,再修飾修飾。
一個倍受磋磨,經歷千難險阻,一路乞討為自家秀尋親伸冤,尋親不成毅然自告公堂的千古忠仆便出現在了京都府衙門前。
那顫抖枯瘦的手,半爬著也要夠到鼓槌,力氣小敲不響鼓,就隨著鼓聲一聲一聲喊冤,看的周圍圍觀百姓不忍側頭。
民告官還要先杖責二十呢,仆告官,更是了不得,滾了釘板,挨了四十殺威棒,這個堅強的老嫗居然挺了下來,這得多么堅強的意志力,多大的冤情才能讓她堅持到這一步啊。
眾人看著老嫗又凄慘了好幾分的模樣,還沒聽到冤情就已經站到了她這一邊……
再說唐寧這邊,和大哥一起忙忙碌碌安葬了老父,古人重白事大過紅事,哪怕唐寧不懂鄉下風俗,也忙得半死。後面還有頭七、七七還要做法事,一刻都不得閑。
唐木匠三七,唐寧和唐木一家在墳頭燒紙房子時,張家村突然來了一群氣勢洶洶的官兵,擦過唐寧他們的田頭,一路直奔張家的青磚大瓦房。
唐寧皺眉難道是張家事發了?可是停妻再娶最多就是革職罷官,不至於到抄家的地步吧?
突然,唐寧轉頭搜索四周,果然,繼母沒有過來。
這些日子,繼母和唐寧處在同一個屋檐下,不知是不是心虛,她總感覺唐寧有意無意盯著她,所以經常躲到妞妞那里,而妞妞只在唐木匠出殯那天出現過。
他起身,順著官兵的方向追了過。
張家已經亂了套,主子下人亂成一團。
妞妞的屋子地處偏僻,這時候誰還有心思顧她。她正和唐嬸子吃瓜子嘮嗑,聽母親哭訴命苦又守了寡,就聽外面一陣騷亂。
「娘,我看看外面有啥事?你等等啊。」
妞妞出了一趟,很快就面色蒼白地回來了,進門二話不說,開始收拾東西。
「妞妞,外面啥事啊?」
「不好了,外面來了好多官兵,說是要抄家啥的,正在圍院子呢。」
妞妞話說得快,手里更快,她東西本來就不多,眨眼間就背著個包袱要出門。
唐嬸子也慌了,拉,「你這是要上哪?」
「逃命啊,再不快點,等官兵圍了院子就跑不了啦」妞妞一甩袖就要走。
唐嬸子死死拽住,「那我怎么辦?你可別丟下娘啊。」
「娘,你不是張家人,官兵不會抓你的,我是張家人,被抓住就糟啦,我可不想死啊,娘,你可別害你閨女啊。」妞妞見甩不脫,只得安慰道。
「官兵才不管我是不是張家人。」唐嬸子不放手。
外面聲音越來越大,妞妞心急如焚,她娘如今這樣,瘸了腿,腰都直不起來,帶上她等於找死。
「我可是你娘,娘可只有你一個孩兒……」唐嬸子話還沒說完,就見妞妞眼疾手快地割了袖子,飛似的出了門。
正好她屋子貼著後院牆根,不得不說人在危急時刻爆發的力量是無窮的,她助跑了幾步,蹬著花壇邊緣一個跳躍,狼狽翻過院牆不見了蹤影。
唐嬸子茫然看著手上的破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淚如雨下……
作者有話要說:我一直糾結,本章要斷在哪里。
越寫越興奮,居然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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