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之軌跡(表與里,中)(2 / 2)

那是一份文件,上面用曲別針別著一張照片。

照片照的是一個身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的女孩。女孩大概**歲的樣子,瘦的嚇人,皮膚白到了幾乎透明的程度,長及腰部的灰色頭發微微泛著藍色,干燥雜亂的就像是一堆曬干了的海草。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雙毫無感情的青金色眼睛。

不,說毫無感情都是美化語。在那之前,男人從沒有見過任何人有這樣一雙眼睛。那里面沒有喜悅,沒有痛苦,連男人曾經在戰地醫院里見過的那些重傷瀕死的傷病眼里的眷戀、絕望和迷茫,一概沒有。

「呵,一點沒變嘛。」

男人低聲自言自語的握緊了文件和照片。

就在剛剛,他還在擔心,這幾年來女孩的外貌會不會變得太多,以至於就算親眼到他也認不出來。

這並非不可能。盡管身為埃雷波尼亞帝國的情報人員,他為之自傲的記憶力,即便在年過四旬的現在仍然未見衰退的跡象。但正好處於生長發育期的小孩子,成長的速度可是讓人吃驚呢。骨骼和氣質的變化,只要半年就會變成上去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更何況,從雷米菲利亞經列曼轉來的情報,因為事起倉促,根本來不及附上目標最近的照片。他就只能憑著數年前的照片和記憶行事。

「一點沒變?」

男人微微皺起眉頭,猛然覺得自己的心微微一痛。

那個孩子,就算呆在親生父母的身邊長達數年,到頭來居然還是能被自己一眼認了出來。那雙青金色的眼睛,那頭毫無生氣的灰色長發,以及數年來都未曾明顯成長的身體……

她的父母,真的有好好的待她嗎?真的有關心她的身體和精神嗎?真的將痛失愛女數年所積累下來的愛意和痛悔都傾注到了她的身上嗎?

目前來,答案,已經非常明顯了吧。

「混蛋……」

他低低的罵了一句。不知道罵的是自己,是女孩的父母,還是那個對他露出媚笑的神。

實現自己願望的,真的是七曜教會所宣揚,仁慈的空之女神愛德斯嗎?

……說不定,是那個有著「d∴g」這樣奇怪名號的教團所尊奉的惡魔呢。

「准將!」

在另一個窗口監視的年輕人忽然出聲。

「嗯?」

「那兩個好像是黑狗!」

「唔?!」

他再次輕輕撥開了窗簾。

三個少女中,有一個正匆匆忙忙的順著街道往東去了。他和部下都認識那個女孩,她是克洛斯貝爾水平最高的導力工房「原點」的學徒,他辦公室的市內導力通訊器,還是她的師傅基約姆帶著她一起裝的。

她之所以出現在這里,應該是那個男人的原因吧。畢竟那個名叫蓋伊的男人是個讓人難以置信的老好人,在西街這邊的年輕人里面,人氣是很高的。

而另外兩個人……

第一眼他就幾乎可以肯定,部下的判斷是准確的。那兩個具有典型的黑發黑眼東方人特征的少女,有極大的可能就是卡瓦爾德的情報員。

雖說在這克洛斯貝爾,東方移民的數量也很多,但——

雖然被灰發的女孩牽著衣角,但那個雙馬尾的少女無論站立,還是走路,甚至爬上台階時,都不自覺的昂首挺胸,脊背和脖頸就像綁了根鐵棒一樣直。整個人上去就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匕首。

這姿勢實在太熟悉了——再標准不過的軍人做派。

「到底是卡瓦爾德的暴發戶,居然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曉得掩飾……」

部下小聲譏笑著同行。

作為新崛起的聯邦制國家,卡瓦爾德共和國雖然在國力和軍力上足以與老牌強國埃雷波尼亞相抗衡,但情報應該是個什么樣的行業,他們卻並不很清楚。

共和國的情報系統雜亂無章,屬於政府、軍隊乃至政客私人的情報組織各具特色,軍人、流氓、黑幫分子、殺手……乃至於從埃雷波尼亞叛逃的前情報人員都被使用。

盡管如此,對因體制陳舊而人才逐漸凋零的帝國情報組織來說,這也是個極其難纏的對手。

「嘖!」

准將彈了一下舌頭。

她怎么會和共和國的情報員在一起?——現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關鍵是,怎么把她從卡瓦爾德的同行手里奪過來!<2方案預備!」

准將命令道。然而差不多三秒鍾,都沒聽到部下的回應,他惱怒的轉過頭,碧綠色的眼睛射出幾乎實質性的怒火。

「與對方發生正面沖突,奪回目標;並隨時准備壓制卡瓦爾德情報部門在這座城市的據點——你是認真的嗎,准將?!」

數位神情彪悍的男男女女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已經頭發花白。他伸出手阻止了躍躍欲試的年輕人們,戴著單邊眼鏡的面孔朝向准將,提出了疑問。

「當然!」

「可是總部那邊的指示,是要盡量避免直接沖突。」

著老人,准將那張平凡無奇的臉上迅速聚起了雷雲,似乎一場雷霆就要擊下。

然而,接下來,暴怒的表情就被悲哀所替代了。

究竟是為什么,曾驕傲強橫不可一世的黃金軍馬,竟然落到了采取這樣一個小小的行動都要瞻前顧後的境地?!

很清楚的吧。

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

百日戰役。

一想起那個令所有帝**人,乃至所有帝國人都蒙受恥辱的戰爭的名字,男人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樣疼痛。

一百天,僅僅一百天,被利貝爾的白隼啄瞎了眼睛,整整三個機械化裝甲師團被困在敵國,後路被斷進退不得,最後憑借一紙近乎於投降的和平條約才勉強全身而退的黃金軍馬威嚴盡失,被撕去金碧輝煌的外衣,衰朽不堪的身軀立即就發出了死人般的腐臭。本來對埃雷波尼亞敬畏有加的大陸中西部各國如同烏鴉一般騷動起來,打那時,帝國的外交官和情報員就必須小心翼翼的像是脖子上套了根絞索一樣行動。

具有極大諷刺意味的是,埃雷波尼亞的最大對手卡瓦爾德,一樣在百日戰役中顏面大損。聯邦和民主國家的松散結構,以及政客們習慣性的爭吵,結果直至停戰協議簽訂,本應在第一時間出兵的卡瓦爾德連一兵一卒都未派出。這種首鼠兩端的行為不僅讓共和國的情報人員的日子也難過了起來,大陸中東部的諸多自治州和自由邦也對加入卡瓦爾德失去了興趣。

這種情形下,原本在克洛斯貝爾激烈進行的,帝國和共和國之間火葯味十足,並沾滿了無辜者鮮血的情報戰立即就偃旗息鼓,呈現出十年以來從未有過的和平景象。

事到如今,為了這個女孩,要重新掀起帝國和共和國之間腥風血雨的情報戰嗎?

一邊,是那個女孩對於帝國的重大價值和千載難逢的良機,另一邊,則是年輕部下們的生命與未來。

盡管他曾經做過無數重大決定,其中不乏涉及到數十,甚至上百條的人命。然而此刻,他的舌頭仍似有千鈞之重一般。頭發花白的老人和所有的小頭目們都緊張的盯著他。

猶如黏膠般的沉默,不知道過了一秒鍾,還是一小時。

准將微微張開嘴唇。

在那一剎那,監視外面的年輕人突然大叫了一聲。

「她……她發現我了!」

「什么?!」

准將一把拉開了窗簾。

果不其然,那個脊背挺直的雙馬尾少女,目光正直勾勾的朝著這里。

不,不應該是這樣。

這間屋子是臨時租下來的,交易發生至今才兩個小時不到。卡瓦爾德的黑狗們,對這里應該是一無所知才對。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了他的腦海。

難道……

有叛徒不成?

就在這間屋子,就在這些人里。

不,現在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

他一把推開窗戶,將哨子湊在嘴里,狠命的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