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碎葉風雲(十)(1 / 2)

名門 高月 3545 字 20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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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長安紫宸殿的御書房內仍然燈火通明,張煥久久地注視著眼前的沙盤圖,他今天下午剛剛得到了在碎葉北部失蹤的兩萬大食軍的消息,這兩萬軍進攻阿史不來城未果,又轉頭向北繞過千泉山,進攻伊麗河腹地,占領妖龍城和伊麗城,扼斷了北庭與碎葉的聯系,但後來卻忽然失蹤了,這兩萬人的行蹤使張煥深為憂慮,他很擔心回紇會呼應大食的軍事行動而大舉進攻北庭,而這兩萬大食軍就是側應,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否則大食兩萬人進軍伊麗河流域又有何用意?

今天下午得到弓月城傳來的消息,兩萬大食軍的斥候在弓月城附近出現,形勢的發展似乎證實了他的擔心,大食有進攻北庭的跡象。

張煥背著手在書房里慢慢踱步,自從碎葉戰役爆發以來,他每天都在關注這場決定大唐西域命運的戰役,但事情的發展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就是大食國力的強盛,從碎葉傳來的鴿信,大食人先後動用了三十萬大軍,還不包括大食人最精銳的近衛軍。

不僅如此,從戰爭爆發前的一個月開始,一直到現在,大食的各種物資的運送就從來沒有斷過,雖然大唐也是這樣,但這幾天張煥已經感到了一些吃力,問題是來源於淮河流域的內澇和關中的旱災,今年夏末淮河雨水異常集中,導致淮河決口,十幾萬頃良田被淹,百萬人受災,淮河的問題還沒有撫平,關中又出現了旱災,從六月至今已經整整三個月滴雨未下,盡管朝廷從巴蜀和荊襄緊急調糧百萬石應急,但不利的消息卻在民眾的心理上造成了恐慌,長安糧價已突破每斗百文,許多糧鋪甚至出現了惜售的現象。

長安的太倉還有八十萬石糧食,其次河東、巴蜀、山南、浙東等地也都還有部份存糧,但要維持到明年六月就有些緊張了,雖然隴右還有五百萬石官糧,但那是為碎葉戰爭而儲備,無論如何不能動,現在張煥擔心的是北庭戰爭爆發,大唐的物資真的就有點捉肘見襟了。

無論如何不能再爆發唐、回之間的北庭戰爭,以大唐的國力現在無法同時應付兩場大規模的戰爭,這是他的底線。

這時,一名宦官來報,『雍王傅已經到了,在殿外候見。』

雍王就是張煥的長子李琪,而雍王傅正是李泌,張煥精神一振,立刻令道:「召李學傅即刻來見朕。」

很快,李泌便匆匆走進了張煥的御書房,雖然李泌已經以雍王傅的身份漸漸參與了大唐的許多重大軍國決策,但他仍一直保持著低調的作風,若非張煥召喚,他絕不會參與任何重要會議,今天張煥緊急召見他,他便知道,一定又是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和自己商量了。

「微臣參見皇帝陛下!」李泌進來深施一禮,態度十分謙恭。

張煥點了點頭,這是李泌的一個優點,無論是自己怎么重用他,無論重臣們怎么敬仰他,他始終保持著一種謙和的姿態,無論是對誰他都沒有恃寵驕縱的態度,自己登基五年來,從沒有聽到過抱怨他的話。

「李學傅請坐。」張煥請李泌坐下,他也坐了下來,並不談國事,而是微微一笑道:「朕聽說琪兒最近頗為用功,勞累先生了。」

「雍王殿下是塊一美玉,臣資質愚鈍,僅能做一個識玉人,真正要讓美玉發光,還需陛下的言傳身教、以身作則才行。」

張煥知道他是在含蓄地勸自己,便笑了笑,話題一轉,來到了今天的主題上,「今天朕將先生請來,主要是朕想和先生商量一下回紇之事。」

「回紇?」李泌微微一怔,「回紇出什么事了嗎?」

「現在還沒有出事,但朕擔心它會出事。」張煥輕嘆一聲,便快步走到牆前,刷地拉開了簾幔,露出一幅西域地圖來。

他用木桿指了指阿史不來城,順著兩萬大食騎兵的東進的路線一直指到了弓月城,「朕一直在關心兩萬大食騎兵的動向,他們原本是想奪下阿史不來城,但忽然又轉變了主意,繞過千泉山直逼伊麗河流域,先後占領了妖龍城和伊麗城,今天朕剛剛得到消息,它的前鋒已經出現在弓月城外,朕懷疑他們是想與回紇聯合進攻北庭,如果是那樣,朕很憂慮啊!我大唐目前的國力恐怕支撐不起兩線同時作戰。」

說到這里,李泌已經明白的皇上的意思,他是讓自己想出一個不讓回紇出兵的對策,李泌走到地圖前,凝視著地圖沉思良久,緩緩道:「臣以為這兩萬騎兵的最初任務應該是奪取阿史不來城,進軍伊麗河只是臨時決策,當然也可以反過來說,奪取阿史不來城只是虛晃一槍,他們的真正目地是奪取伊麗河流域,但不管是哪一種理由,這里面都含有一種詭計,詭者,心虛也!如果大食人真的和回紇人達成某種協議,一定會堂堂正正的出兵,而不會象這般鬼鬼祟祟,讓回紇人懷疑他們的誠意。」

「你的意思是說大食和回紇其實並沒有什么協議,而是大食人故意做出一種進攻北庭的姿態,誤導我們的決策?」

李泌點了點頭,「我以為這和陛下企圖取吐火羅的計策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不僅僅是想把陛下的准備接應碎葉的援軍凍住,甚至還向回紇人發出一個強烈的合作意願,說不定回紇人真的就會受不了這個誘惑而出兵北庭,此乃一箭雙雕的計中之計也,大食人果然是個勁敵啊!」

張煥默默地注視著地圖,他不得不承認李泌看得透徹,極可能就是這樣,大食人利用回紇之勢,僅以兩萬人的兵力便凍住了自己部署北庭的八萬人,而疏勒的六萬唐軍又有吐火羅大食軍的牽制,而且這小小的二萬軍或許還真能押中大彩,引來回紇人大舉進攻北庭。

忽然,張煥若有所悟,他眼迅速一瞥,見李泌正捻須而笑,知道他已經有定計了,便佯怒道:「先生既有所思,為何又不說出來?難道還要朕求你不成。」

「臣不敢。」

李泌連忙躬身行了一禮,便坦率地說道:「臣考慮了上中下三策,可供陛下參考。」

『居然有三策?』張煥的眼里閃過了極大的興趣,「先生請先說上策。」

「上策便是爭取回紇的親唐派,讓他們勸說回紇可汗勿以大唐為敵,必然時朝廷還可以再送些糧食給他們,以籠絡其心。」

上策是陽謀,可行,但張煥卻不想再送糧,回紇人是貪婪之輩,喂不飽的狼,送少了他反會記仇,送多了,不但會驕縱他索要更多的糧食,而且自己國內的百姓都還不夠呢!他沉吟了一下,又問道:「那中策呢?」

「請陛下容臣先說下策,臣的下策就是繼續向北庭調兵,以足夠的兵力恐嚇回紇人不敢擅自出兵。」

不等李泌說完,張煥便搖頭否定了,且不說現在朝廷的財力再無法承受向北庭派兵,就算勉強派了兵,但回紇人機動性極強,他們若不打北庭,而是改為進攻朔方、河北,那又該怎么辦?難道又再把兵調回來嗎?關鍵還是要讓回紇不出兵。

「先生就直接說中策吧!」

其實中策才是李泌真正的想法,如果說上策是陽謀,但中策就是針對上策的陰謀,他略略整理一下思路,方徐徐說道:「臣的中策其實就是張儀說楚懷王之計也!」

張煥似乎已經明白了什么,但他依然不動聲色,讓李泌繼續說下去。

「昔日張儀利用了楚懷王貪婪的本性和搖擺不定的立場,許予楚懷王重利,誘其斷了攻秦之念,這和今天的回紇何其相似也,回紇利用大唐和大食兩國交戰,盡取漁人之利,忽而娶大唐公主勒索大食,忽而納大食之妹敲詐大唐,此典型的兩面派手法,楚懷王之嘴臉,所以這次大食屯兵於弓月城,回紇必會有所動作,如果臣所料不差,應該是引兵而不發,狠狠敲詐大唐一筆,陛下就可利用他的貪婪和不定,許與重利,並佯以動作以迷惑其心,拖到碎葉戰役獲勝,陛下再命其以馬匹來換糧,反之,若碎葉戰役失利,陛下就真的兌現承諾,以謀求兩家共同對付大食東進。」

張煥背著手,慢慢走到窗前,他凝視著窗外的夜色久久不語,此計可行一時,但從長遠看,失信於回紇,早晚又會將其推向大食,他著實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泌似乎明白張煥的擔憂,他笑了笑又補充道:「陛下或許會擔心失信於回紇,臣也承認這個可能性極大,但臣卻以為,國與國之間的關系更多的是由實力決定,張儀計騙楚懷王,天下人皆不言秦王失信,反而笑楚懷王愚蠢,這卻是為何?同樣,若大唐甲兵不全,就算每年送回紇百萬匹絹,仁義施盡,它照樣會揮刀南下、飲馬中原,一如當年的安史之亂後,可若大唐實力強勁,哪怕哄騙它一百次,它還是會乖乖地替大唐牽馬遞鞍,陛下,回紇人從來都是信奉拳頭硬,而不是心腸軟啊!」

張煥半天沒有說話,他忽然笑了,慢慢轉過身,對李泌淡淡道:「朕不是擔心這個,朕是秦王,而做此事之人應該是張儀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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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與李泌的會商,張煥簡單收拾了一下,准備回宮了,他的貼身宦官安忠順今天生病了,暫時換了一名宦官,叫做馬元英,十分機靈能干,原來是洛陽宮的宦官,三年前洛陽宮被關閉後,所有的宮女宦官都被並入長安大明宮,馬元英被分配到張煥的御書房做清理雜物,他的聰明機靈使張煥慢慢記住了他,便把他調為自己的貼身宦官之一,由於他知尊卑、識好歹,和安忠順等人處得還算融洽。

他將龍輦的車門打開,張煥坐了進去,馬車便緩緩向內宮駛去,馬車里可以點燈,但張煥疲憊一天,正好借這個短暫的機會閉目養神,他半躺在軟褥上一直閉目不語,月光不是從車簾的縫隙里射出,照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在前面侍候的馬元英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手中拿著一本奏折,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本奏折是戶部門下侍中崔寓塞給他的,讓他在皇上回宮的途中轉給皇上,可現在他卻拿不出手。

「有什么事么?」張煥眼睛微微睜開,他早就看出馬元英心神不寧。

「陛下,剛才崔相國塞給奴一本奏折,讓奴轉給陛下。」

「為何早不拿出?」張煥的口氣中已有不悅。

馬元英慌了神,連忙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是崔相國不許奴拿出,指明要奴現在給陛下。」

張煥一下坐了起來,是什么奏折竟讓崔寓如此神神秘秘,「拿給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