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碎葉風雲(十)(2 / 2)

名門 高月 3545 字 2022-11-16

車里的燈點亮了,張煥接過了這本看似尋常的奏折,剛打開,里面的折疊好的副頁卻『突』地脫落下來,不是因為沒粘好,而是它太長了,疊了四五折,脫落下一尺來長。

副頁是執政事筆的相國和門下省附署意見的地方,一般而言只有小小的一頁,上面有相國和門下侍中言簡意賅的意見,而像這樣一尺來長的副頁還是張煥登基以來第一次見到。

張煥心中微微有些驚異,副頁中署滿了中書省的呈報印和門下省的批駁印,從這幾張蓋滿了紅印和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副頁中,便可看出中書和門下兩省對此奏折的拉鋸戰,這可是從未有過之事,他翻了兩頁,臉色卻一下子沉了下來,這竟是一本強烈反對碎葉戰役的折子。

張煥又翻回最前面,看了看上折人的署名,『武功縣縣尉魯延』,眉頭不由一皺,竟是一個從八品的芝麻小官所上,雖然官職卑微,但他卻是公開反對碎葉戰爭的第一人。

『微臣已是第三次上奏,望陛下能聽聞微臣肺腑一言。。。。。』

張煥陰沉著臉,一頁一頁地將奏折看到最後,『啪『地將奏折一合,扔在一旁,他心中惱火到了極點,奏折中尖銳地指出,碎葉銀礦不過是一個借口,發動碎葉戰爭的真正原因是為了滿足上位者的虛榮和不切實際的帝國榮耀,卻不惜耗盡大唐剛剛積蓄的一點點物力,『中原墳塋未老,孤寡嘆息聲依舊,皇上卻不計民生,舉全國之力爭萬里邊陲小城,蓋非民之所願也。』

滿足上位者的虛榮,上位者是誰,不就是指他這個大唐天子嗎?一個小小的從八品縣尉,竟敢指責他為滿足虛榮而戰,難道他不知道尊卑有序?難道他不知道碎葉銀礦對大唐財政的重要嗎?

舉國上下皆為國之尊嚴而不計個人得失,滿朝文武為之殫精竭慮,數十萬將士拋妻棄子開赴西域前線,碎葉戰役已成膠著態勢,一舉一動皆牽動著國人之心,而此人不獻計獻策參謀國事,反而公開指責此戰為不義之戰,若消息傳到碎葉,動搖了軍心和民心,幾十萬軍民的生死存亡、萬里江山的得失與否,現在正是萬千安危集一線的關鍵之時,只可鼓勁而不可泄氣,但此人不識時務地鼓吹戰爭不義,當真是眾人皆醉惟他獨醒嗎?

張煥勞累一天,早已疲憊不堪,現在卻突然跳出一個攪局者,他心煩意亂之下一時怒不可遏,此人不嚴懲,必將引來更多危害大局之人,「來人!」他厲聲喝令道。

馬元英嚇得心驚膽顫,縮在車廂一角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這時,一名侍衛官縱馬上前聽令,「聽從陛下之令。」

張煥卻半天也沒有說話,他雖為帝王,但任免四品以下官員卻是相國和吏部的權限,他沒有直接罷免權,這倒是其次,若立刻將此人革職,反倒會在朝中將此事鬧大,不利於當前的戰事,只有先冷處理,拖過這段時間再處置此人。

想到這,他一口氣悶在心中,一擺手道:「沒什么,朕有些累了,命車駕加速。」

龍輦加快了速度,駛過一座石橋,緩緩停在綾綺殿前,這里是皇後的寢宮,張煥每天回宮後,總是要來這里吃飯,裴瑩也從太極宮回來不久,中午有宦官來報,寧德太後崔小芙病重,她立刻便去探望,整整陪她說了一個下午的話。

她正在安排晚膳,忽然宮女跑來稟報,『陛下回來了,好像心情很不好。』

裴瑩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慌忙迎了出去,沒走多遠便見丈夫怒氣沖沖而來,她連忙笑盈盈施禮道:「臣妾恭迎陛下。」

「皇後免禮!」妻子的笑容讓張煥怒氣稍斂,他忽然意識到朝中之怒不可帶到家中,便出了口悶氣,擺擺手道:「朕有些餓了,晚膳准備好沒有?」

「臣妾已經准備好了,請陛下用膳。」

裴瑩動作輕盈地轉身回房,親自為丈夫鋪上一個坐墊,「陛下請坐。」

張煥搖了搖頭笑道:「你別這么多禮了,讓朕感到不自在,就像在國宴里一樣,自己家里還是隨便點好。」

「所以臣妾才親自給你鋪坐墊呀!」裴瑩抿嘴一笑,又拎起酒壺,翹著小指給他斟了一杯酒,「難道去病沒有家的感覺嗎?」

妻子在身邊伺候自己吃飯,感覺到它豐滿而動人的嬌軀和一絲淡淡的幽蘭香味,這是他非常熟悉的味道,張煥的心漸漸寧靜下來,一天的疲憊和煩惱都被妻子的淡淡溫情撫慰得平平貼貼,他端起酒杯,慢慢地飲了一口。

「去病先慢慢吃,我去看一下秋兒,馬上就來。」

裴瑩將丈夫安排好了,快步向門外走去,出了門,轉一個彎便到女兒的房間,她推開一條縫看了看,見女兒側身躺在簾帳里睡得正香,而她的乳娘正坐在一旁全神貫注地綉著金線荷包,沒有發現皇後娘娘的到來,裴瑩笑了笑,便悄悄把門關上了。

她惦記丈夫,便匆匆向餐堂走去,走到門口只見馬元英愁眉苦臉地垂手站立,象犯了什么大錯似的,她心中一動,便低聲問馬元英道:「陛下今天怎么了,心情好像很糟糕,出什么事了嗎?」

「本來還好好的,崔相國給了陛下一本勸諫的奏折,陛下看了後心情就壞了,就怪奴多事。」馬元英極為沮喪,早知道就不接崔寓的折子了。

裴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身進了房間,見丈夫已經開始吃飯了,她慢慢走到近前,在他對面坐下笑道:「去病怎么不喝酒了,再喝一杯吧!臣妾也陪你喝一杯。」

「秋兒在做什么?」張煥扒了一口飯,有些含糊不清地問道:「怎么不來看她爹爹?」

「你今天回來晚了,小家伙等不了便睡著了,嗯!你慢慢吃,別噎著了。」裴瑩給丈夫夾了一筷子菜,托著腮愛憐地望著丈夫狼吞虎咽的吃相,這才是她喜歡的丈夫,就像他在武威時一樣,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給他的酒杯也滿上,笑道:「琪兒卻很用功,練字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去病呆會兒吃完飯去看看他,你們爺倆好幾天沒見面了,下午他還說要向父皇學習呢!」

「是嗎?他想向朕學什么。」張煥三口兩口扒干凈了飯,這才又端起酒杯饒有興致地問道。

「學的地方可多了,比如學父皇的勤政,學父皇的節儉,學父皇的虛心納諫等等。」裴瑩抿了一口酒,微微笑道,雪白的臉龐頓時飛起了一抹霞紅。

『虛心納諫』四個字卻戳了張煥的心一下,和妻子呆了一會兒,他一天的勞累和煩惱漸漸地消失了,適才的怒氣也慢慢平了下來,他放下酒杯嘆了口氣道:「說起來有些著實讓人惱火,這些天碎葉戰事吃緊,大家省吃儉用支援前線,連皇後也帶領後宮給將士縫制鞋襪冬衣,大家萬眾一心,可偏偏就有一個不識時務的人,一個從八品縣尉上書抨擊碎葉是不義之戰,指責朕勞民傷財,本來這種反對意見不是不可以,如果在戰前提出,或許朕不但不生氣還會褒獎他,可現在戰事正酣,他卻大聲反對,難道讓碎葉的將士們向大食人投降?結束戰爭,就不是勞民傷財了嗎?朕就是生這個氣,事情已經發生了,大家就應該團結一心,就是要算帳,也應等戰事結束後再來指責朕,偏偏這時候來,讓人覺得他有嘩眾取寵之嫌,壞了朕本來的好心情。」

裴瑩笑而不語,又給丈夫倒了一杯酒,「陛下是累了的緣故,今晚早點歇息,明天再處理此事。」

張煥端起酒杯,看了看妻子,「怎么,你覺得朕是冤枉他了。」

裴瑩搖了搖頭,「臣妾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好妄下結論呢!說不定他在戰前就上了這個折子,只因人微言輕,直拖到現在才讓陛下看到。」

張煥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從一旁又取過那本折子,翻開第一頁便看見被他忽略的一句話,『微臣已是第三次上奏,望陛下能聽聞微臣肺腑一言。。。。。』

『第三次!』張煥眉頭微微一皺,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冤枉此人了,但面子上卻有些下不來,一時他沉吟不語。

裴瑩見他已有所悟,便耐心勸他道:「陛下,再好的事情都不會十全十美,總會有不利的一面,也必然會有人看到它,為陛下指出它,這是好事才對,就害怕萬眾一心,人人都歡呼陛下聖明,到頭來讓陛下聽慣了奉承,偶然出現雜音,陛下就會發怒,認為這是破壞大局,可陛下若真的處置了此人,恐怕將來再沒人敢說實話,臣妾也常常聽陛下言以太宗皇帝為榜樣,殊不知太宗皇帝就是因為虛心納諫而成就了貞觀之治,陛下,臣妾肺腑之言,望陛下三思。」

「朕知錯了。」張煥將手中酒一飲而盡,長長嘆道:「其實我應該想到,既然朕能看到這個折子,說明相國們也看過了,如果真是嘩眾取寵,一個小小的從八品縣尉的折子相國們還會呈上來嗎?明天朕再好好和相國們談一談此事,今天朕真的有些累了,就在皇後這里歇息了。」

說罷,他將酒杯放下,站起身笑道:「歇息之前,朕要先去看看兒子,給他講一講朕和他一般年紀時的事情。」

「今晚臣妾會好好服侍陛下。」裴瑩嫣然一笑,拉著丈夫的胳膊,夫妻二人快步向兒子的書房走去。

。。。。。。。。。。。。

(注:回紇人就是今天維吾爾族人的祖先,世居漠北,846年被黠戛斯人所滅,分裂成三支,一支遷往吐魯番和哈密形成今天的維吾爾族人,一支遷往東北與契丹人融合,一支南下形成汪古部,另外今天裕固族人的祖先也是回紇人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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