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2)

狼情肆意 靈鵲兒 2012 字 20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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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予歪著頭靠在浴桶邊,白凈的小臉被熱氣騰得水瑩瑩、紅撲撲的,濕漉漉的頭發挽了一個松松的髻垂在肩頭,身子浸得熱熱的、軟軟的,骨頭發酥,腦子也發懶。

外頭又是狂風翻卷,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掀去了天的蓋子,扯著嗓子四處沖撞,偶爾夾雜來不知什么東西的嘶嚎,像是已被這天譴撕碎似的凄厲,讓人後脊發麻。

雅予又往桶中陷了陷,裊裊熱氣中抬手輕輕地撩著白濁的水,微微眯了眼睛……

小的時候聽奶娘講故事,總說天邊兒一樣的遠。她問那到底是在哪兒?奶娘說,天邊兒就是到了天盡頭,越走越冷,一直走到沒有天日。

那一天上了路,就是這樣走,越走日頭越淡,越走天地越模糊,呼嘯的風雪好似有了精神的魔鬼,惡意狠狠;扣了氈皮的囚籠撲打在其中,抖得要散架了一般。

不覺著冷,只覺著怕、覺著疼,雅予想都不想、毅然決然地鑽進他懷里,再不肯抬頭。他血熱,胸膛總是暖的,力氣大,有沒有毯子,只這寬大結實的懷抱就足夠遮擋那風魔了的風雪。氣是仍舊氣的,不理他是仍舊不理的,可並不妨礙她抱著閻王驅小鬼兒,緊緊的。他倒還笑得出,一路跟她說,這里是哪兒,那里是哪兒,這地上的狼爪印與喀勒的狼是如何不一樣。她橫豎是不看,就留了兩個耳朵給他,呵在他暖暖的氣息下,偶爾也能聽進去一兩句。

日夜不辨,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翻過山,陷過坑,隊伍還在暴風雪中打散過。

待到了地方,風停了,難得晴了一日,厚厚的白雪把一切荒涼都掩蓋,清凈安寧,只那雪地柔軟的起伏依然掩不住狼牙猙獰的地形。一眼望得到邊,滿天的厚雲沉沉地扣下來,與地在遠處擠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線。

沒有人煙,只有最初始的野獸。

雅予呆呆地看著眼前,不覺又為草原人的豪放激烈震驚。中原的流刑只是罰去遠方充軍居役,為的不過是讓人們離鄉背井、受些勞乏之苦,少則一年,多則五六年便可回還。而草原人卻把「流放」這兩個字尋到了它真正的意思。放逐去,到天地混沌初始之地,活著,就是人與獸、與天地相爭的能耐。刑期無限,更有終生之說,終老發配之地,永不可返……

千里流放,十年禁,能受夠罪活下來就算刑滿。因著這虛妄的「刑滿」,再卑微的流犯也有住處,也供給最初幾月的粗食。好在,迄今為止草原上從未有過像他這么高的品階受此重刑,無先例,大律中也語焉不詳,遂他兄弟們自是不肯放過這一疏漏,衣袍被褥預備周全,吃食更是備得充裕,甚而還隨帶了幾只活物兒給他們養生。宗王族那邊原本也只要他遠離汗庭政務即可,遂只卡住不許人隨送,至於吃食安逸之物便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們去。

從雪中刨出那曾經安置流犯的幾孔土窯之後,押解衛隊隨即撤去,冰雪的天邊兒從此就剩下了他倆……

雅予眯著眼睛回想著,熱熱軟軟的浴中,痛定思痛的感覺竟不曾生出一分。人果然惰,記得吃就不肯再記得打。看四周,壁凹里一盞小油燈,將四壁黑土的窯穴恍得坑坑窪窪,光影相映好是難看,只是初時眼中的怕與惶恐早已不存,此刻嗅著暖暖的泥土味只覺安心。記得很多年前隨爹爹去過一次山西,見到農家的土窯,當時年紀小不懂事她還嗤笑說這是比那動物打洞藏身么?爹爹卻說這土窯不但避暑還窩冬,再配上農家的火炕,宜暖宜涼,最是安居之處。彼時不解,如今身置其中方才體會那一個「宜」字的奧妙,更學得這「暖」竟當真是土里掏洞窩出來的。

這荒蠻野地經年不見人,零零散散統共丟下六七處窯穴,他看過後挑了一處存放糧物並安置那幾只活物兒,又收拾出這崖坳下的兩只小窯來與她安身。窩靠著山崖背風擋雪,外頭那孔大,里頭這孔小,大的起居,小的存食、沐浴,只一爐火就燒得兩邊暖暖烘烘。

幾步外是門,說是門不過是土壁上挖出相通的洞,無遮無攔,正能瞅見外間燒得旺旺的爐灶。爐灶上煉著一大鍋奶皮,隨著一下一下均勻的攪動,咕嘟嘟冒著金黃的泡泡,滿屋子滾滾奶香,一時倒掩去了這浴湯的腥味。

雅予翻轉身,盡量不弄出水聲,悄悄趴在浴桶沿兒上看著那灶台邊的人。高大的身型矮坐在小凳上,腿太長,不得不伸在兩邊屈起,兩肘撐在膝頭,這樣別扭的姿勢依然讓他擺得寬肩挺拔,氣勢十足。雅予納悶兒,他究竟是怎樣無人看的時候也能這般把持著形狀?手下力道穩,速度勻,那神情專注好似在戰圖前運籌帷幄,又好似在精心煉鑄什么絕世的兵器。其實大將軍手里只是一只木勺,目光凝視,攪動那咕嘟嘟的奶鍋已是大半個時辰。

雅予不覺悄悄一笑,輕輕咬了唇,看那鼻梁高挺,側影勾勒,冷冰冰的臉上難得地泛了紅潤,不知是他不耐熱還是只是火光的顏色,頭一次那模樣竟是英俊出些許暖意。

歪了頭枕了手臂,背在光影里她就這么肆無忌憚盯著他看。從前讀書早讀過所謂大丈夫者能屈能伸,可自從知道他要被流放,雅予卻實在擔心,大丈夫能屈,野獸不能。他永遠都是要蠻橫地挺立,絕不低頭,絕不肯憋屈。荒涼野地,倒不是怕他受不得苦,怕的是他離不開天下征戰的豪邁、忍不得整日為著生計的瑣碎。誰曾想,卸下了鎧甲做農夫,他比在校場還忙。

先是把兩孔窯的門窗添補得密不透風,休整了火炕,又嫌原先的爐灶倒煙,干脆重壘了一個,灶膛內的火山調得正正合適、極是好燒。冰天雪地動物原也少活動,可他還是擔心,遠遠在窯周圍整整轉悠了三天仔細查看,不知布了些什么,防避野獸。那一日竟是意外地在崖口上刨出一根木頭,拖回來興致勃勃擺弄。她睡了一夜好香,醒來就看到一個小炕桌,兩只小凳子。

一切都是白手起,雅予自是也不肯做閑人,里里外外地忙,可在他眼里卻成了什么都做不成的廢物秧子!嫌她飯做得不好吃,鍋碗瓢盆也擺弄得不對,越挑越慌,越慌越錯,一次端鍋燙了一下立刻被他狠狠訓了一頓,三天不許她沾水,那臉色嚇人,都怕他一時怒了給她扔鍋里去;嫌她糟蹋熱水,一次衣裳沒洗成就被扒拉到了一邊,再不許她湊過來擺樣子;嫌她沒力氣,攪拌奶鍋都說力道不勻,就連給羊擠奶也嫌手勁不夠大,說半日把羊都擠煩了!到了,也就是拈針拿線許給她做,可她想給這小窯掛個簾子,沐浴的時候不必這么尷尬,他卻不讓,說矯情,白糟踐布料,等往後學會織布了再說。

總之,她沒有一件做得順他心的……

不服也不敢頂,只悄悄一個人賭氣,心里厭他厭得很!好在他雖是不讓用熱水洗衣裳,倒是肯熱水給她洗澡。這兩日覺著身上皮膚燥,嘟囔著說給他聽,今兒他就把剛煮好的奶倒了小半桶進來,她便像那奶鍋里的小豆腐,洗得渾身都滑滑的。還有,帶來的肉干被他切小了重燉,不知是怎么把握了火候,又不知是添放了什么作料,又香又嫩還不膩,竟是比原先大灶房里現宰現燉的肉都好吃。

雅予從沒想過自己也能這么愛吃肉。

這么一來,也就不跟他計較了。轉回身,整個人沒進暖暖奶香的水里。

……

賽罕一手慢慢攪拌著奶鍋,一手捏了火鉗翻著煨在灶膛里小砂盅,一時伸進火里烘烤,一時捏出灶外晾著,不一會兒那小盅縫兒里便泛出清新的酒甜。估摸著差不多了,賽罕將它捏了出來小心地擱在外頭預備好的爐灰上。丟下火鉗,專心攪拌奶鍋,眼看著上下分離積出厚厚一層金黃的油脂,正是要拿勺子撇出些來,忽地聽到了失魂落魄的叫聲,「啊!啊!!」

賽罕一驚,扔了勺子騰地起身,「魚兒!」

一個箭步躥到里間就見她濕漉漉裹著毯子赤腳站在地上,賽罕趕緊將人抱起,「怎的了??」

「耗子!耗子!」縮在他頸間,雅予只管撲騰著尖叫,眼睛不敢看,手亂指。

賽罕一顆心落地,「嚇我一跳。這冰天雪地哪兒來的耗子。」

「怎的沒有??」雅予驚魂未定帶著哭腔,「從我鞋上一出溜就跑了,我親眼看見的!你趕緊逮啊!」

「往哪兒逮啊?你瞧瞧你這動靜兒,就算有也早被你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