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2)

狼情肆意 靈鵲兒 3453 字 20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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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一早就要啟程,所需的車馬衛隊那欽都一一過問、仔細安排。將將入秋,草原上尚是掙著夏的殘熱、一片綠色濃濃,荒野里的風卻早已納進了絲絲寒意。不見星月的天空,壓抑著沉悶,仿佛能看到天邊滾滾壓來的烏雲。多少年風雨中奔波,天生地長,四季變化都在眼鼻之間,單是嗅得這氣味那欽就知道快要下雪了。

荒郊野地不宜久留,更況這一戰滅去一支精悍的先鋒隊,本是絕勝之勢而來,這一慘敗不論於誰家都是扼腕之痛。雖說三哥那邊施力周旋已是下了搏命之手,諒那邊咬斷牙根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可一旦大雪封了山走不出去,再有什么後患都難以預料,遂那欽只待得雅予睜了眼,便即刻下令開拔。

眼瞅著手下人將厚重的氈皮從馬車篷頂罩下四周、釘牢,那欽又命在外頭多加一頂篷蓋並皮簾。人們趕緊應下,七手八腳地張羅,一個個悶頭干活,明明白白的道理都悶死在心里。實則,這馬車雖說比一般的要寬出一倍,里頭也更敞亮高大,可這么個保暖的法子實在是密不透氣,里頭若再放了小碳爐子,怕是要悶得慌。再多添一兩個人說話,難免積了水汽,反倒不舒服。可將軍的臉色堪比那天煞神,手把著腰刀不曾離開一刻,抬手就是人命,誰敢多一句嘴?遂都低頭,拼了力緊著手下的活計。

來的時候十萬火急,都是單刀輕騎的人馬,大衛隊隨後而至帶來了一應所需卻獨獨缺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女人長途行用的馬車。三嫂做事向來滴水不漏,這一回是事出急果然失了方寸,還是……想到此處,那欽不願再往下去。

得到消息之時已然錯過了兩天,知道那多年的仇恨千里撲殺必是奪命的架勢,兄長們震怒之下心如火焚,可信念卻一刻不曾丟。相信自家幺弟狼一樣的偵察與警覺,更相信他狠絕的身手絕不會讓來者輕易得逞!可於那陪刑的女孩沒有人提一個字,那欽也沒有。

連夜奔走,人似在火中燎烤,不知哪一處已然烤成焦灰。荒郊野外,幾十騎人馬包圍,縱然天大的本事又如何能一個人護她周全?那幫賊子若動了獸心用她來威脅老六,後果不堪設想。更甚,以老六的狠恐根本就不會讓她落入敵手!多年征戰早就明白兩軍陣前人質的牽涉和於大局的危害,他就曾親手射殺了自家的人質奪下城池。日夜兼程,水米難進,稍有懈怠那欽眼前就會出現她被老六一把掐斷脖子的情形……

如今,雖是受了大創,卻是清清白白地活著,看著她睜眼那一刻,那欽只覺得天地都轟然不見,只有那一雙水朦朦美麗的眼睛……

雖說一路走一路行營斷不會風寒艱苦,可那欽心里卻不肯她再多受一絲顛簸,遂連夜拆了一頂帳子結結實實地做了一輛四駕馬車。寬敞、高大,足夠她躺,足夠她睡,也足夠……添一個人陪在身邊。

又囑咐一遍一應被褥暖墊都要在明兒一早重新暖過、熏過,小碳爐子要提前安置,別到時候熱鋪蓋上了冷架子經不得時候。看人們都當緊地應下,那欽這才放下心去巡哨。

再轉回營中已是夜深,連日操勞,身體早已空乏,可仇恨與責任燃著精神,亢奮不眠。一路往回,那欽正是要進帳,一眼瞥見不遠處的篝火旁賽罕一身薄衫獨自而坐,披在肩頭的衣裳不知何時已滑落在地,阿木爾守在身後也不敢上前去撿。這小子素日人精似的,看他的謹慎足見此刻那沉了神思的主人不可打擾。

火光中的人一動不動,挺拔的身型入在眼中竟似有些單薄,莫名一股蕭瑟之感,讓人陡生涼意……

那欽不覺嘆了口氣,當日守著他眼見那氣息一絲一絲地弱了下去,最後一夜人冰涼、脈都沒了。大慟之下那欽若失了幼崽的野獸瘋狂之中險是千里尋仇而去,可突然間他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人們正是驚奇,見他騰地坐了起來,之後行事言語竟仿佛好人一般。兄弟是個奇人,那欽早就知道,可這一回難究竟是死里逃生還是死而復生,他不得而知,只知道醒來後那糾纏了兄弟十幾年的燥熱竟是去了大半,如今也穿得襖也在火堆旁坐得。多少年尋醫問葯不得解一朝脫去該是慶幸之事,可兄弟再不是扛得酷寒之人,那欽心里不知為何竟有些凄涼。抬步走過去,撿起地上的衣裳輕輕給他披在肩上。

賽罕並未抬頭,只接了兄長的手用衣裳攏住了身子。那欽挨著他坐下來,瞥了一眼身後的帳簾,想問一句她睡下了?又咽了回去,自打兄弟醒來,他便再不曾進得她的帳。此刻隨口一句問也似不合身份,便沒再言語。

兄弟二人坐了一刻,只聽著柴草爆燃的聲響,聽著夜靜,默然無聲。賽罕那冷肅的臉龐仿佛刀刻了棱角,一絲顏色與波紋都不見,這冰封的表面如此嚴整、看不到底下的怒火沸騰讓那欽心里有些不安。自打醒來後,他不曾飲得一口水就接手守在了雅予的病榻旁。身為大夫和她的男人,事無巨細,他親自照料,見了那欽也不過只言片語,不是葯就是她的安置,卻於這場劫難不曾提過一個字。老六是個記仇的人,他越不吭聲,心里的計較越狠。那欽抬手抽了一枝柴,吹熄了火苗在地上描了幾筆,低聲道,「不是紹布。」

「我知道。」

賽罕的平淡讓那欽有些意外,又一想雖說韃靼與瓦剌並無言語上的不同,可以兄弟非凡的聽力能辨得來人些許地域口音也非難事,遂繼續道,「知道是韃靼那邊哪一個么?」

這一句問又是沉默,只是此刻的沉默越發陰沉了下來,連他面前的篝火都似被那周身的寒意滅去了勢頭,悄悄地曝著紅光。那欽不得不抬起頭,目光尋過去,半晌,賽罕才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巴日。」

那欽蹙了蹙眉,將心中的疑問摁了下去。三哥私下與紹布交易,這件事不到事發根本就無人知曉。老六怎么會知道?那欽轉回頭,目光投入眼前熱暈中那毒蛇般舞動的火舌。三十六個人,他取了三十六條性命,收拾戰場時那欽仔細查看過,有的是一刀斃命,有的是搏殺而死,而最後的幾個,肢體殘缺,慘不忍睹,「巴日」這兩個字是從何而來可想而知……

「巴日如今的勢頭大不如前,」兄弟二人並肩,那欽低聲說著局勢,「三哥此番用他那封信與紹布交易,也是權衡再三料定他除了重燃舊恨不會有更大的動靜;即便與紹布勾結,一時半刻也斷不會對韃靼汗庭造成威脅。可誰曾想,有紹布的利害在中間還是沒能擋住那頭蠢豬,一心轉做了私仇,非要殺我兄弟解氣。」

「解氣」二字滿是不屑,連一絲較勁的恨都聽不出來。草原民族勇猛好斗,連年征戰,一個個小部落從生到滅,只若雨後草地上遍開的野花爭奇斗艷,燦爛一時。男人生來就是要上戰場,攻城奪地,一展雄威。草原崇尚光明磊落的巴特爾,敗則敗矣,臣服而下絕不拖泥帶水,若此等齷齪的暗殺實在是有辱氣節、於人不恥!

「可他哪里知道想殺的是這么個天煞不滅的東西。」說著那欽笑了,抬手用力拍了拍賽罕的肩,「這一局你撐過來,咱們便最是得利。那蠢貨這一招幾乎是給紹布擺了個死局,因禍得福,也算一箭雙雕。」

聽到「因禍得福」,賽罕鼻中冷冷地哼了一聲,「一時之仁也算得其所哉。」

那欽聽聞斂了笑,沒接話。這一句說的是三哥。當年巴日想反,聯絡起事之時被三哥洞悉,捕獲了他的一封親筆信。那個時候正是滅巴日的最好時機,可念在他是三嫂同父異母的哥哥,三哥便按下不發,只做牽制。巴日恨得牙癢,只當是烏恩卜脫毀了他爭奪汗位的前程,殊不知他那魯莽蠢笨的性子根本就成不得事,未落得五馬分屍已是萬幸。

當時議及此事,兄弟六人中二哥和老六力主要將巴日一壓到底,絕不能留下後患。那欽還記得議定後,老六沒再爭,臨了,只說了句:蠢人比小人更可惡。如今想來,正應了此話。蠢人不懂得保護自己,更不會護佑旁人,一年之內撲殺囚徒、趕盡殺絕,讓紹布在金帳上有口難辯、進退兩難,非但失去了這次廢掉悍狼老六的絕佳時機,更險些被反手置於死地。

一時之仁確是得其所哉,只是,那欽卻在兄弟的話中聽出了不一樣,好像小時候闖了禍逼他認錯,人冷話正,可怎么聽都似藏了什么,正是琢磨著就聽得賽罕主動開口問道,「紹布怎樣?」

「哦,出事後,紹布連夜趕到金帳會見三哥。大汗跟前兒,三哥沒有為他澄清,卻也不曾落井下石。這一回這廝也算受了暗傷,有苦難言,給他個台階下,往後自有找補的時候。」

紹布在汗庭上一直十分避諱與韃靼之間關系,這也曾是他常用來攻擊太師夫婦的把柄,而此時更知道六兄弟紅了眼,烏恩卜脫能沒有金箭就調動人馬直奔北山營救,一切相比兄弟的性命根本不足為道。如此膽大妄為足見其野心與魄力,原本這是極好的借口參他不遵大律、妄圖謀反,可怎奈烏恩卜脫得知消息之後立刻稟至大汗,紹布還在連夜奔波的路上,大汗便已然為痛失悍狼懊惱不已。管他什么大律王法,為了一個爬蟲一樣的東西折損一員猛將,在這弱肉強食、群雄逐鹿的草原上,實在是太不劃算!因此紹布到了後極是識時務,根本不曾動過與六兄弟叫板的念頭,更主動請了金箭著人快馬送往北山。

「嗯。」賽罕點了點頭,兩日前看到跟隨金箭而來的押解令上是奕宗王的金印,就知道三哥依舊奉他為主審官、給足面子,雖說字面上仍是「將人犯速速押解回營待審」,可明眼人都知道這所謂的千里流放十年禁就此終了。達到目的又不失敬於宗王族,此番與紹布的周旋可說是十分妥當。

「三哥信中道一切都待回去再說。」

「嗯。」

見賽罕只管應著,深凹的眼睛卻一動不動,那欽不覺皺了眉頭。同為狼虎兄弟,仇恨一樣的熾烈,可這仇能積攢在自己心里,卻不能積在老六心里。他可以慢慢消磨、替代,甚至死咬牙吞下,可老六不能。那三十六命顯然不足矣安撫,此刻的老六就像伺機獵捕中的狼,暗中的冷靜,讓人難以預料那之後的爆發、焦心不已。

「老六,這事兒過去了。往後要從長計議。」

賽罕聞言轉頭看向那欽,嘴角微微一笑,沒吭聲。無法揣摩,那欽閉了嘴。勝仗之後,兄弟的恨究竟在哪里?是那無意中被墜殺的孩兒,還是他的女人?許是都有。對她來說該是欣慰,只是,這仇恨雪盡的那一天,男人又能給她剩下什么……

篝火有些乏了,四周竄動的火舌啞了下去只在中心烘著勢頭。那欽丟了那支柴進去,挑起幾顆火星,憋在心里的話思來想去到底還是得說。這幾日兩兄弟都忙,政事無暇言及,說起她的病,仿佛只是一場風寒小症,醒了就一切安好。兩個人都在裝,裝不知道,裝早已心知肚明。其實給她灌下葯後不足一個時辰老六就醒了,當時那欽頭腦發懵,眼睛充血,想不明白這是老天有意捉弄,還是命該如此。此刻看著兄弟,到了該交代的時候,咬了咬牙道,「老六,那日情形險,我慌了神兒,沒有把握……」

賽罕似意外,挑了挑眉,嘴角邊那一絲不曾隱去的笑展開來,難得地牽到眸中,沖那欽雙手抱拳,啞聲道,「多謝五哥。」

那欽僵了一僵,「嗯」了一聲。

兄弟二人又默聲坐了一刻,行營各處已是陸續起了灶火。天要亮了,看著遠處裊裊的白煙,那欽腦中立刻又涌上一堆雜七雜八的事要安排,雙手撐膝站起身,「去歇一會兒吧。」

抬步離開,將才未吐盡的話都咽了回去。他想說:回去把親成了吧。一刻頓住,覺得自己想給老六指路有些愚了。成了親又能如何?兄弟中最疼小妹丹彤的是老六,十七八歲正是年少輕狂、叱吒風雲之時他就收養了狼娃小諾海兒。老六這個男人,還未近過女人就已經會當爹了。兩年前又將狼群中扒來的小東西認作義子,聽四哥說,他視若親生,同榻而養。父子情深早通了心意,那兩歲的小東西竟也是聽力非凡,真真與阿爸一脈相承。

今生,他怎能無子?

嫁給他,她就得一輩子看著他和旁人過。臨死前,她那一滴淚滴進了那欽的心坎兒里。他不能再去追究她於老六是被迫還是日久生情,是恨,還是怕,她是他的女人,只要他活著,她似乎就已然圓滿。只是,骨子里她還是那個清清如玉的江南女孩,能承受這許多的生死劫難,可究竟又能有多少的心力來承受往後那永遠失去、歲月無盡的煎熬?那欽突然有種按捺不住的悔恨,那一刻是不是該放手讓她去,至少那時她心里那男人是她的……

……

兄長離去,留下他獨自一人。賽罕拿起腳邊的酒袋揚起脖子灌了一口,熾烈的酒在胸口炸開,熟悉的滾熱燙入心肺。濃眉緊蹙,享受著那只是突如其來的一瞬感覺,不過一刻,整個人都清涼了下來。展開眉頭,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空,他長吁了一口氣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