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霜霧重(2 / 2)

臣盡歡 弱水千流 1510 字 2022-11-18

半晌沒等來個答復,謝景臣也不催促,只旋身踱到官帽椅前坐下來,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唇角微揚,浮起一絲寡淡的笑意,「我不急,能容你慢慢想清楚。」

這話說得不假。但凡同謝景臣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這是一個糾集了世間諸多矛盾的人,能達到這樣地位的人必然有其非凡的手段。在大涼,謝景臣以行事狠絕著稱,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一個人,應當暴虐成性,然而他卻不是。

他確實有一副世所罕見的好耐性。

屋子里暗香浮動,玉漏滴答,阿九深埋著頭,額貼著冰涼光滑的石板。這是個令人為難的問題,天底下恐怕沒有人會真的覺得自己該死,她更不例外。聽他的口吻,斂盡了一切情緒,根本無以揣摩。

她沉默了許久,終於沉聲道,「回大人,屬下並不想死。」

謝景臣面上仍舊沒有表情,只兀自把玩手中的茶杯,極緩慢地轉動,忽而一哂:「世上沒有人想死。」略一頓,半眯了眼眸光掃向她,如斜視一具死物,「要活命,總得有活命的價值。」

阿九沒有吱聲,只是僵著身子頭俯得更低。又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下來,漠然疏離,「你殺了該與你一同入宮的女人,刺傷自己,又憑空捏造了一個莫須有的刺客,每一條都足以讓你死千百次。」

他語調平靜,歷數她條條罪狀,聽得阿九不寒而栗。她大為惶駭,昨日他不在府中,這些事是從何得知的?她細細回想,昨夜梅花亭附近的確並沒有旁人,她能夠肯定,便不會是有人通風報信……

那是為什么呢?她冥思苦想,是哪里出了岔子,還是哪里露出了破綻?可是既然他已經說了這樣的話,那是否就意味著……她這回難逃一死?

是時謝景臣的聲音又響起,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頭頂,冰涼如隆冬的風,徐徐道:「身上留了傷,入宮是不能夠了。相府不留無用之人,你該明白規矩。」

身子忽地一陣癱軟,阿九的十指在廣袖地上收攏,狠狠糲過地面,傳來鑽心的痛意。

拼死一搏么?方才這人無聲無息到她身後,足見他的武功有多高深莫測,與他相斗,無異於以卵擊石。可是她不想坐以待斃,或許,能一試……

她眸光乍凜,銀針從指縫間露出一隅,咬牙正欲動手朝他飛擲,孰料房門外卻響起一個聲音,不是阿九熟悉的,那語調有些驚慌,顫聲喊:「大人,奴才有事稟奏……」

「進來。」他淡淡道。

少頃,房門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一個仆從打扮的男人略佝著腰走進來,一張白凈的臉,約莫二十上下,一眼看見地上還跪著一個人,似乎很是驚異,也沒敢再多瞧,徑自提步朝主位上的男人走,卻在約三步遠的距離處停了下來。

阿九皺眉,指縫里的銀針重新攏回了闊袖,斂眸不動聲色。

謝景臣覷一眼進來的人,眸中靜若深水:「什么事?」

半晌沒聽見那仆從回話,阿九有些疑惑,不著痕跡地側目朝那人看了眼,卻大感詫異。

唇語。

聽蘭囑咐的話果然沒有錯,這人不喜人近身並不是傳聞,甚至連隱秘之事都要用唇語告知他。又悄然看座上的男人,卻見他眼底逐漸蒙上一絲嚴霜,便暗自猜測那仆從嘴里說出來的不是什么好事。

少頃,那仆從揖手,躬身恭謹道:「大人,奴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特來奏明大人,請大人定奪。」

謝景臣微微合了眸子,抬起左手發力揉摁眉心。素白的琵琶袖滑落下去,露出一截帶著佛珠手串的手腕。白皙的肌理上卻隱約可見一處傷口,傷勢不算輕,上頭似乎塗了葯膏,看不出是什么所傷。

難怪方才會聞到那絲葯味兒,原來是他受了傷。阿九微微眯了眯眼,他受了傷,那么……或許拼了命,她也不是毫無勝算吧……

正垂著頭盤算,忽覺下巴一涼,一股大力迫使她重新抬起了頭。

眸子對上那雙漂亮的眼,幾乎能吸魂攝魄。謝景臣右手執玉如意,挑起她的下頷,半眯了眸子在那張略微蒼白的面容上細細審度。

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是平靜地任他打量,垂下眼,目光淡然,指尖卻悄悄蓄力……

不多時,那張線條優雅的唇角徐徐勾勒出一個弧度,他在笑,那笑意卻沒有滲入眼底。窗外的日光照亮他的半邊輪廓,他看著她,曼聲道:「將功贖罪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