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堂前燕(2 / 2)

臣盡歡 弱水千流 1634 字 2022-11-18

外頭的宮人見了他,連忙行大禮,復直起身來給他引路,口里道,「大人隨奴婢來,老祖宗在等您。」

他提了曳撒上丹陛,不疾不徐地入殿中,入目而來的是釋迦牟尼、阿彌陀、葯師佛三大佛像,金身加持,寶相庄嚴。香案上拱了月薦,底下的蒲團上跪著一個人,背對著他,口中念念有詞。

謝景臣對掖了雙手微微一揖,眼簾垂下道:「臣參見太後。」

太後捋弄念珠的動作不變,也不回頭,只合著眸子淡淡吩咐:「哀家有話要對謝大人交代,都退了吧。」

殿中諸人低聲應是,復按序退下。待人退了干凈,葛太後方緩緩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側目朝他看一眼,沉聲道:「哀家離宮數日,聽聞前些時日有逆賊興亂,聖上險些遇害,多虧有謝相護駕,大人功不可沒啊。」

他仍舊微弓著身子,沉聲道:「臣是大涼朝臣子,自然要護陛下周全,老祖宗謬贊,臣恐怕擔當不起。」

太後的指尖微微一頓,目光定定地看他,「謝大人忠君愛國,實乃我大涼幸事。」邊說邊朝他走近幾步,蹙眉道:「普天之下沒有人比謝相的消息靈通,皇上欲設立東緝事廠之事,大人想必已經知道了。」

謝景臣不置可否,漠然道:「聖上垂憐臣辛勞,欲設東廠,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均權勢,輔佐臣共治朝綱。」

「與錦衣衛均權勢?」太後冷冷一哼,「如今的大涼,錦衣衛早已經形同虛設,何來的權勢?相爺是聰明人,自然該早作打算。」

他唇畔噙著絲淡薄的笑意,緩聲道:「樹大招風,皇上此舉,無非是借東廠來削臣的權。難道太後娘娘不遠千里急著回宮,就是為了提醒臣小心行事么?」

葛太後聞言心頭不悅,口里道:「十五年前良妃曾誕下一位帝姬,如今流落在外,尋回帝姬的差事皇帝明著是交給了你,暗地里也在著令東廠的人辦。前兒得的消息,說是東廠的人已經找著了帝姬,人都已經往京都送了。若是教東廠的人捷足先登將帝姬送到皇帝跟前兒,恐怕於大人無益。」

修長的指尖摩挲著腕上的菩提串,他面上含笑,濃長的睫掩盡一切眼色,曼聲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來那幫子廠衛也不全是廢物。」

這副篤悠悠的語氣聽得太後大皺其眉,揚手將手里的念珠狠狠往案上一擲,面色生惱:「情形不利,大人怎么還一副悠閑自得的形態?真讓廠衛將帝姬送入宮,今後豈不是坐看東廠的人風生水起?」這么多年苦心經營的一切若要付諸流水,誰能甘心呢!

太後怒意橫生,他臉上卻平靜得像潭水,寥寥一笑,語調中隱隱透出幾分譏誚之意:「尋得了帝姬又如何,能不能活著見到高程熹尚未可知,一幫子去勢的閹人,翻得了天?」

葛太後面露訝色,「丞相想對帝姬下殺手?」旋即又搖頭,不大贊同的模樣,沉聲道:「帝姬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雖教東廠吃了癟,你也沒法兒跟皇帝交差。」

他一哂,笑色寡薄,細潤的菩提子從如玉的指尖依次流轉而過,悠悠道:「東廠找來的帝姬沒了,臣照樣能送一個活蹦亂跳的公主入禁中。十五年不曾相見,孰真孰假誰分得清,不過真亦假,假亦真罷了。」

「你是說……」太後一思忖,登時回過神來,唇畔逐漸綻開一抹笑,頷首道:「這倒不失為一個良策。」

說完一抬眼,見他正在佛前敬香,微微合著眸子,神態虔誠,襯著金佛煙火竟像有佛光千重。太後似乎有些遲疑,試探著上前朝他走近幾步,然而那人卻像是有所覺,一側身,不著痕跡地退開了。

太後有些尷尬,扯出個笑道:「這么多年了,由不得人近身的毛病還沒好么?」

謝景臣面無表情,並不回答,只是恭恭敬敬地揖手,沉聲道:「時候不早了,老祖宗好好歇著,臣先行告退。」說罷一拂手,旋身闊步去了。

人去殿空,空空盪盪的佛堂,襯得人心頭也變得空嘮嘮的。太後有些失神,合上眸子深吸一口氣,忽覺鼻頭發酸,又不能流淚,只堪堪拿手撐了撐額。

謝景臣神色如常,提步從景運門穿行過去,將將步上箭亭,前方便來了個形色匆忙的男人,著飛魚服,人到了跟前兒一揖手,畢恭畢敬喊聲大人,低聲道:「屬下都探聽清楚了,只等大人一聲吩咐便能動手。」

他半眯了眼,眸光中映入太液池的湖光水色,沉吟道:「切記干凈利落。」話音方落,復又側目看天邊搖搖欲墜的太陽。

天幕是泣血的紅,日薄西山,時近黃昏,這個時辰,恐怕也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