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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盡歡 弱水千流 2470 字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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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仿佛都是場荒誕的夢,虛無得不真實。

阿九恍恍惚惚,鼻息間是良妃身上淡淡的清香,五指包裹她的手,那樣溫暖柔軟,這是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她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自記事起便過著乞討的日子,在城隍廟里挨餓受凍朝不保夕。在相府時也曾想象過自己的將來,入紫禁城,成為皇帝的嬪妃,在這錦綉如畫的深宮中勾心斗角謀生謀命,至死方休。

然而如今,她的命途卻翻天陡轉,謝景臣令她「認祖歸了宗」,她多了一個寧樂公主的頭銜,多了一個身為九五之尊的皇父,還多了一個溫柔似水的母親。

兩人並肩從坤寧宮中出來,自景和門穿過,緩緩步上宮中的長街。良妃拉著她一路往碎華軒走,不知怎么的又開始落淚,哽咽道:「欣和,你不知道母妃這些年是怎么熬過來的,那時你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說你已遭不測,可母妃知道,我的欣和一定還活著,一定還好好地活著,等著和母妃團聚……」

一字一句皆是身為人母的心酸,聽得阿九心中發堵。她向來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沉吟了半晌才道:「母妃別哭了,這么些年讓您這樣傷心難過,是女兒不孝。好在如今女兒回來了,也算是守得雲開。」

良妃聞言重重地頷首,伸手撫上她的頰,眸中有欣慰之色,笑道:「對,守得雲開見月明了,你能回到母妃身邊,便是讓母妃折壽十年也值得。」

「母妃怎么能說這樣的話,」阿九皺眉,悶悶道,「若真像您說的那樣,女兒情願流落在外,一輩子為奴為婢!」

見她面上不大高興,良妃連忙賠好話,「好好,你別惱,是母妃失言。」

邊兒上的一個瓊瑛看了不住地嘆氣,可憐天下父母心,親生骨肉一分離便是十五年,個中滋味旁人哪里知道。她心頭嗟嘆,朝良妃勸道:「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帝姬這才剛剛回宮,紫氣東來大好的日子,可千萬別把折壽這樣的話掛嘴邊兒,不吉利的。」

瓊瑛是壽熹宮的掌事姑姑,從良妃還是姑娘時便在她身旁伺候,對她的心性摸得一清二楚,頗受重用,一貫是良妃的心腹。聞言,良妃拿絹帕掖了掖眼角一笑,說:「再苦也都苦過了,帝姬回了宮,苦盡甘來。」

見良妃這般狀貌,阿九不由心感愧怍。到底不是鐵石心腸,若非情非得已,她絕不願欺騙一個母親的感情。可事已至此,擺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條路能走,冒充帝姬是欺君之罪,她若想活命,那就只能將錯就錯。

心頭歉意同不安交織翻涌,皆被悉數壓下去。她柔聲喚了句母妃,唇畔的笑容恬淡清麗,「您放心,女兒一定會承歡膝下,好好侍奉您的。」

都說女兒是娘的小棉襖,這話可半點不假。良妃心頭一暖,只覺得胸口處那空欠了十五年的東西又被填得滿滿當當,滿腔憐愛道:「真是好孩子。」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徐徐朝前走,從裕華門穿過去,途徑御花園,望月廊走到底便是樺林園南方的碎華軒。四進的院落,正殿名為華潤堂,東西各設配殿,倒不見得多宏偉堂皇,勝在精巧別致。時值暮春,園中百花盛氣盡斂,平添幾分柔婉,紅粉暗隨,清陰綢密。

院中跪了一地恭迎的宮人,俯首垂眸靜默無聲。阿九跟在良妃身旁提步進去,一眾宮人方齊聲道:「良妃娘娘萬福玉安,寧樂公主萬福玉安。」

良妃到底是承歡多年的寵妃,後宮中從不缺貌美的女人,她能固寵多年榮寵不衰,除卻美貌與溫婉,自有一套馭人的佳法。她的帝姬自幼在民間長大,恐怕不識宮中人心險惡,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要替女兒鋪好前路。

她面色漠然地立在院中,尊榮氣度竟絲毫不輸皇後。垂眸掃一眼跪在地上的宮女內監,沉聲道:「宮里的消息一貫傳得快,想來你們也都聽說了,公主回宮,萬歲已頒旨昭告了天下。說來本宮還得恭喜你們一句,能跟在帝姬身邊兒伺候,可是天大的福分。不過本宮丑話說在前頭,若是有誰不知惜福,休怪本宮無情。」

這番話收效不錯,宮人們一震,均被這話驚出了一身冷汗,頭伏得更低,口里諾諾道不敢。見此情形,良妃的唇畔勾起個淡淡的笑容,「公主還得好好休息,本宮就不留了。行了,都起來吧,外頭風大,伺候公主進屋。」說完轉頭看一眼阿九,低聲道:「帝姬明白母妃的意思么?」

阿九微微頷首,壓低了聲音答:「馭人之道,重在誅心。母妃放寬心,女兒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良妃心中很覺滿意,點點頭,也不再多言,扶了瓊瑛的手旋身離去,邊走邊說,「公主蕙質蘭心冰雪聰明,又溫順知禮,我很是欣慰。」

瓊瑛滿臉是笑,說:「娘娘如今可是天下最有福的人,那好字兒怎么寫的?可不就是一子一女么。」

聽了這話,良妃也跟著笑起來,忽然笑容一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瓊瑛沉聲道:「今日大喜,卻有一事古怪——那謝景臣對欣和,似乎有些……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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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良妃離去,緊綳了多時的身子總算稍稍松懈下來,阿九暗自吁一口氣,回身也不多留,徑自提步入正殿,並未搭理那些宮女太監。見狀,一眾宮人不敢怠慢,連忙緊步跟了進去。

華潤堂迎門便是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大屏風,後頭擺著琦壽長春白石盆景,整個正殿顯得雅致卻又不失皇室威儀。

帝姬身子一動,在玫瑰椅里坐下來,那些宮女內監只以為她要訓話,連忙膝蓋一彎又跪下來,匍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才剛回紫禁城的帝姬,似乎頗受皇帝喜愛,宮中沒人知道這位主子是個什么脾性,所以才愈發謹慎,生怕觸怒了她倒大霉。

阿九掃一眼跪在地上的宮人,面上有些無奈,略沉吟道:「都退下吧,我暫時不用人伺候。」

碎華軒的一眾人顯然都沒料到她會這么說,紛紛詫異地抬起眼來面面相覷,好一會子才齊聲應個是,從地上站起身按序退了出去。半晌,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子里終於落了個清凈,阿九拎了面前的茶壺正要倒水,余光里卻瞥見一抹水色,詫異地抬眼看,卻見殿中居然還立著一個宮女。

她皺眉,「我不是讓你們都退下么?」

話音落地,那身形瘦弱的小丫頭還是沒有動作,只埋著頭不發一言。阿九覺得古怪,歪著頭細細打量她,竟覺得幾分眼熟,因沉聲道:「抬起頭來。」

聞言,那小姑娘才緩緩抬首,露出一張白凈的小臉來。淡淡的眉,靈動的眼,精致小巧的五官,眉宇間還有幾分稚氣未脫。阿九眸光驚閃,手上一滑,只聽哐啷一聲響,粉彩釉茶壺重重地落回了花梨桌。她猛地起身朝那宮女走過去,驚訝道:「金玉?你怎么會在這兒?」

金玉看她的眼神有些膽怯,懦懦道:「……殿下,是大人讓奴婢跟著您進宮的。大人說您身子不好,宮里的人也沒個您熟識的,有奴婢在,知根知底,萬事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