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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盡歡 弱水千流 2595 字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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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而涼,映襯千山橫疊,垂楊十里,一絲絲幽厲的光從窗扉外投落進來,照亮他的面容,也映入他的眼。同初見時一樣,那是一雙森冷得有些徹骨的眸子,朝她垂下一個眼神,寡淡疏離,仿佛是骨子里帶出來的驕矜倨傲,目空一切,欲描難寫。

菩提樹下的那個怪人!上回這人在相府現身,已教她滿心困頓,這回倒好,直接潛到皇宮里來了!可大內高手如雲守衛森嚴,他有三頭六臂么?究竟是怎么進來的?

阿九惶駭不已,眸子眨也不眨地看他,掩著口,步子踉蹌著向後,終於抵上金絲刻花落地罩,退無可退。她深吸一口氣定定神,壓著嗓子寒聲道:「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紫禁城,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微微側目,濃厚的戲妝遮去眉間神色,唯有眼角一抹緋紅妖艷無雙,奪人心魄。

「帝姬何必如此。」他開口,冰冷漠然的語調,聲線卻極為詭異,顯然是刻意為之,說著又稍稍一頓,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緩緩道:「你不是一直在等我么?」

阿九驚愕地瞪大眼,心頭沒由來的一絲慌張,沖口而出道:「我何時等你了?」

見她毫不猶豫地否認,他唇角卻噙上了抹寡淡的笑,忽然身形一閃,阿九只覺得有冷風拂面而來,再定睛看時不由悚然大驚——她不曾看見他提步,甚至沒有看清他如何動作,他卻已在方寸之內。

咫尺的距離,兩人之間隔了不足三指,她大為震驚,後背嚴絲密縫地抵上落地罩,不敢動,只揚高了脖子死死望著這個不速之客。

他突然逼近,衣袂間帶起一陣香淺的風,阿九呼吸一窒,頭一次曉得男人身上的脂粉味也能這樣澈如山風,淡淡其華,奕奕清芳。塗油抹彩的一張臉,卻離奇地不讓人反感。他的輪廓優雅而細致,如寫意處的筆鋒纏綿,勾勒得恰到好處,仿佛脫離萬丈紅塵。

完美得教人……覺得似曾相識。

他垂眸俯視她,傾斜入室的月光映上右面的側臉,明暗交錯。他的眼神幽黯,瞳孔的色澤像極濃烈的夜,看著她,線條優雅的唇上凝著一點胭脂,淡淡吐出三個字:「沒有么?」

氣息呼出是冰涼的,攜著淡淡的香,拂過她額上的碎發,令人心口一緊。這個男人來路不明,言行舉止處處皆是詭異,武功高深莫測,要取她性命只是眨眼之間,不能硬拼。

阿九的喉頭一陣滾動,愈發感到慌亂,面上卻還是佯作鎮定的模樣,面無表情道:「沒有。」

他聞言哦了一聲,卻並不言語,只是緩緩抬手,修長的指尖輕輕點在她的眉心。溫熱的肌理驟然觸到寒霜似的冷,激得她一陣瑟縮。他的指尖徐徐地下滑,像在描摹丹青,從眉心起,游移過圓潤小巧的鼻頭,最終落在她略微蒼白的唇上。

「帝姬不是個老實人。」他平靜道。

阿九眸光微變,忽然瞥見外頭有火光閃動,暗自猜測是是宮中夜間巡視的錦衣衛途徑。她咬咬唇,心中細細地思量,若是先從他手中脫身,再高聲呼喊錦衣衛,勝算會有多大?

正盤算著,忽然又聽見那人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語調淡漠:「帝姬不必白費心機,你絲毫不是我的對手。」

「……」阿九眼底浮現幾絲驚詫,霎時生出種被人言中心事的惱怒,凜眸厲聲道:「既然知道我是帝姬,還敢如此放肆?難道不想活了么?」

「色厲內荏在我這里行不通,」他面上有笑意,眼底卻還是一片寒色。指尖慢條斯理地勾畫她的唇瓣,略微俯身,反問道:「帝姬,真的是帝姬么?」

她猛地抬頭看他,眸中急速地掠過一絲驚詫——這人怎么會這樣問?難道他知道她是頂包的假公主?她又驚又疑,面上卻只冷冷一笑,道:「這話問得可笑。我父親是大涼皇帝,母親是良妃,我身上流著高家的血,自然是帝姬。」

他輕笑,也不反駁,忽又半眯了眸子話鋒一轉,道:「你真的甘願一直受制於謝丞相么?身如輕煙,聚散皆不由己。」

阿九一怔,沒料到這人會忽然對她說這樣的話。這人究竟是什么人,究竟知道多少事?為什么他會知道自己一直受謝景臣控制?她百思不解,並不敢掉以輕心,只冷聲道:「我並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那人唇角的笑意綻放更盛,眸子望著她,眼底卻並無笑意,「說來也是,謝丞相權傾天下,武功極高,且擅蠱術,除非你能上天入地,否則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手心。不過……」說著忽然將唇貼近她的耳垂,啞聲道:「若我能替你取出體內的金蠍蠱,護送你安全離京,永遠擺脫謝景臣——你可願與我遠走高飛?」

她濃長的眼睫有輕微地顫動,心頭狠狠一震——取出金蠍蠱,這個誘惑對她而言著實是夠分量。金蠍蠱在體內一日,她必須忍受隨時可能發作的蠱毒之苦,在三百多個日夜後被反噬,屍骨無存……

然而理智在下一瞬回到腦子里,令阿九頃刻間清醒。擺脫謝景臣?談何容易。她永遠記得相府中那些試圖逃離他的人是什么下場,萬蟲啃食千刀萬剮,如他那樣殘忍的人,容不下一丁點兒的背叛。

還說什么遠走高飛?這人的腦子恐怕真的有毛病吧!

她用力推開在耳旁說話的男人,朝後退開丈遠,惡狠狠道:「你休得在這兒胡言亂語!我流落在外十五年,相爺能送我回宮,我心中對他感激不盡,何來受制於他?」說著猛地抬手指向窗外,容色一沉道:「你救過我一命,如今我還你一份恩情,請吧!」

那男人卻只漠然看著她,動也不動。阿九等了會子見他還不走,霎時生惱,邊朝前幾步邊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忽地腳下被什么東西給絆了跤,她驚呼了一聲,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一撲,他始料未及,眼底劃過一絲訝然,居然被她給應硬生生摁倒在了地上。

多了個人肉墊子,阿九自然沒被摔著。鼻息間盡是那股淡淡的幽香,她倒在那人懷里,也來不及窘迫,凜眸從懷中摸出幾枚銀針,往他的胸口處狠狠刺了下去。

塗彩面的男人微挑了眉,側身閃避,晃眼之間便從寢殿里消失無蹤。

阿九捂著心口咳嗽了幾聲,這才從地上緩緩爬起來。上前幾步朝窗外看,空空如也,幾片落葉被夜風吹得起旋,分明連個鬼影兒都沒有。

她抿唇,心頭感到古怪。方才鬧出的動靜也不算小,怎么碎華軒的宮人沒有一個人進來察看,難道都毫無所覺么?旁的人且不說,金玉就在外間值夜,難道連一丁點兒的響動也不曾聽見么?

太不尋常。阿九腦中疑雲縈繞,略忖了忖,復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外衫披上,點燃了燭火,又旋身打起珠簾走向外間。

宮中的每處寢殿都會在外間設一張小床,供值夜的宮人夜里休憩。燭光中依稀可見床上睡著一個人,她舉著燭台走過去,拿火光照亮金玉的臉,卻見這丫頭呼吸均勻面容恬靜,顯然睡得很沉。

她皺起眉,指尖蓄力在金玉的某處穴位上重重一點,果然,那丫頭咕噥了一聲便悠悠轉醒。一眼瞧見她,金玉還有些迷糊,愣了會子才呀了聲,從榻上一坐而起,驚訝道:「殿下怎么醒了?」

阿九撐了撐額,挨著床沿坐下來,嘆道:「方才有賊人潛入,我便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