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4.13都家(2 / 2)

臣盡歡 弱水千流 2518 字 2022-11-18

阿九還是沒有動,仍舊一臉怪異地望著他。從前就覺得他難以捉摸,經過方才那一出,她覺得自己愈發看不透這個人了。人活在世上總會戴著面具,可謝景臣一人便有千張面目,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過來,他只好輕嘆一聲自己過去。伸出雙手摟她的肩,試探著將她嵌進懷里來。這回她沒有再反抗,卻也沒有回應,垂著雙手倚在他胸前,不言不語。他輕拍她的背脊,沿著發絲緩緩撫過,沉聲道:「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可對你隱瞞的了。你如今該相信,過去並不是我成心戲弄你。」

腦子里是一團亂麻,讓人無法思考。她覺得不開心,噘著嘴口里哼哼兩聲,怏怏道:「由不得人近身,動不動就變成另外一個人,謝大人身上的怪毛病還真是多!」

他聽了不以為意,垂下眸子看她,眉目間神色坦盪:「我自幼在毒物堆里長大,修習蠱術二十來年,留下的毛病倒確實不少。」

原來是練蠱落下的病根,這倒是令人唏噓了,只聽說修道之人五弊三缺,沒想到練蠱術的人也差不離。阿九口里悶悶地道個哦,仰起小臉看他,面上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態,皺眉道:「怪可憐的吶……」

他也挺配合,聞言悵然地嘆口氣,一面牽著她往前走一面頷首,「的確,我也覺得自己可憐。滿朝文武中,與我歲數相近的都有了家室,孩子都遍地跑了。」話音落地,帶著幾分傷春悲秋的意味,他稍稍一頓,側目審度她臉色,緩緩道,「不過也不是不治之症,只是懶得費神費力,真要治愈可能也不難吧。」

這番話真是古怪,前後有什么關聯嗎?她琢磨了好半晌,終於隱約明白過來,因轉過頭看他,眉頭皺得緊緊的,歪著脖子道:「大人覺得自己娶不到老婆,所以想將不由人近身的毛病治好么?」

他點頭,頓住步子替她戴儺婆面具。雙手繞過去,微涼的指尖不經意間拂過小巧的耳垂,專心致志地系繩結。她個子矮,腦袋整個埋在他胸膛上,聲音從面具後頭傳出來,嗡噥的,語氣卻有些怪誕:「大人不是說喜歡我么?我能與你近身就好了啊,其實也不是一定要治好吧!」

半晌沒有回應,埋著頭,又看不見他的表情,她有些著急,忽然聽見他胸腔里頭轟隆隆地悶響,登時氣憤不已,推了他一把道:「我說錯了么?有什么好笑的?」

抬頭看時他已經戴好了青面獠牙的鍾馗儺面,臉上的神態盡掩去了,只聽見他說沒有,語調柔緩,「你說得極是,並不一定要治好。」

這才對嘛。阿九滿意地頷首,同他手牽著手往前踱步,眸子一掃,這才發現他正帶著她往市集去。她皺起眉,伸手拽他的袖子,口里道:「大人不喜歡人多,市集上最熱鬧,為什么要過去?」,

他伸手揉揉她的頭頂,緩緩道:「這個時候不比方才,半數人潮都散了,我陪你去放河燈許願。」

從巷道里繞出來,仍舊是一派的火樹銀花張燈結彩。花燈會已近尾梢,之前那番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盛況去不復返,然而街上仍舊有戴儺面的行人,或男或女,持紅線提花燈,在燈火煌煌中穿行而過。

阿九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人,而處在這樣的環境中,難免受到感染。過去的十幾年都暗無天日,從未接觸過這樣的繽紛斑斕,她由他拉著往前走,不時往四處張望,忽然頭頂上方巨響傳來,原來是一朵極盡絢爛的煙火綻了開,照亮了半邊黑夜。

一行戴面具的小孩子從她身旁跑過去,成群結隊,人手一支冰糖葫蘆,清脆的笑聲盪染開,如風動銀鈴。她唇角彎了彎,目光追著那些小小的身影過去,愈行愈遠,最後轉過一個街角從視野中消失。

回過身來抬眼看,卻見他正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她微愣,「大人看我做什么?」

他沒言聲,只是別過頭,視線落向別處,握緊了她的右手徑直朝前走。不知過了多久,拂過耳畔的風沾染了水汽,吹過人的皮肉,涼意沁心,帶著幾絲泥土的味道。

這個時辰,錯開了一眾年輕男女,河面浮著大片五彩的河燈,光影交織,熠熠生輝。一個暗衛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恭恭敬敬呈上了河燈,身形微閃又沒了蹤影。兩人陷入冗長的緘默,誰都不說話,摘下了儺面,自顧自將手里的荷花燈放到水面上,小小的兩只船燈便隨波逐流,漸漸同萬千燈潮融匯到了一處,徐徐朝河的下游飄盪去了。

河風吹面而來,阿九環抱著雙膝蹲在河岸邊,轉頭看謝景臣,只見他臨水而立,皓白的直裰在夜色燈火中格外醒目,四方巾後頭綴著的軟巾條也聊聊縹緲,恍惚間有種乘風歸去的況味。

她拿一只手托著腮,忽然開口打碎了寂靜,「大人今年二十五么?」

他回過眼來覷她,微微擰眉:「為什么忽然問這個?」

她沒答話,小臉上若有所思,扳著手指挨個兒地數數,未幾方惆悵地嗟嘆,搖頭道:「大人閉月之貌天人之姿,沒想到都二十五了。」說著稍停,仰高了脖子打望他,伸出兩根食指交疊在一處,驚乍乍道:「大人長了我整整十歲哪!」

這是什么口吻,二十五在她眼中很老么?

阿九正想站起來,可蹲得太久膝蓋發麻,壓根兒使不上力。她沒轍,只好可憐兮兮地望向他,伸出右手,柔著嗓子喊了聲大人。

她是軟糯的聲口,說起話來輕聲慢語,像往人心湖上扔了顆石子。他無可奈何,只好過來扶她,拎著那只細胳膊輕輕一提,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人拉了起來。

謝景臣垂著眼簾俯視她,半眯了眸子涼聲道:「話都到嘴邊了,別只說一半兒。二十五如何,長你十歲又如何,你想說什么?」

她正彎著腰揉膝蓋,壓根兒沒聽出他語氣不善,隨口便道:「哦,也沒什么,只是有個說法叫老牛吃嫩草,我忽然想起來了而已。」

老牛吃嫩草?這是哪門子荒謬的言論!他簡直氣結,捉了那纖細的腕子將她拉到身面前來,沉下臉道:「你什么意思,今兒個必須給我說清楚。」

「……」只是隨口說說,至於這么較真兒么?阿九覺得他小題大做,皺起眉頭不甘示弱地和他大眼瞪小眼,「這么急赤白臉的做什么,我說是大人了么?舉世皆知,謝丞相乃當今第一美,風華絕代,干嘛對號入座?」

好啊,變著法兒損他年紀大,損也便罷了,她還不承認!他心頭不悅,睨著她道:「這段日子嘴皮功夫見長,已經不曉得天高地厚了。」

她歪著頭打量他的面色,忽然一笑,眸子彎成兩道月牙,兩手拉著他的大袖搖晃,柔聲道:「大人還當真了么?大人神容玉貌冠絕當世,不會有人介意你年紀大,而且你真的不顯老嘛,看上去也就只比我大一點。」說著還伸出小拇指,比劃細微的差距。

謝景臣發力地揉摁眉心,這丫頭尤其擅長越描越黑,壓根就抓不住重點。什么是不介意不顯老,簡直要將人氣死。然而丞相畢竟是丞相,即是天塌下來也能眉毛都不動一下。他很快平靜下來,面沉似水,拉著她打道回府,斜眼覷她道:「這樣無法無天,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

「不是有大人給我撐腰么?」她窩進他懷里去,吊著他的脖子往上蹦,一口親在他的臉頰上,晶亮的眸子定定望著他,忽然笑嘻嘻道:「大人,我體內的金蠍蠱,你打算怎么辦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