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3……(2 / 2)

臣盡歡 弱水千流 4341 字 2022-11-18

金玉嚇得差點兒坐地上去,神色惶惶著直說得了,「你可別把這種話掛嘴邊兒上,這位小祖宗是誰?我當他干娘,豈不是和大人平輩了?我恐怕活不到回大涼了吧!」

她想了半天,口里又說:「謝景臣看著不好相與,其實沒你想的那么可怕。」

這回不光是金玉,就連鈺淺都給嗆了嗆,翻了個白眼兒道:「不可怕那都是對您,看看他是怎么對別人的?」鈺淺將聲音壓得低低的,「陵苑里那么多的人,眼也不眨就全給殺了,這得造多大的孽啊。」

阿九聽得一陣發憷。老人們都說種因結果,她和謝景臣都不是什么好人,手底下過的人命數不勝數,往後恐怕都要下十八層地獄的吧!她摁了摁心口,喃喃自語道:「他造這么大的孽,那我得好好給孩子積積德才行。」

正說著,殿外有丫鬟進來傳話,恭恭敬敬道:「殿下,寧國公主來了。」

三人聽後大為詫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鈺淺琢磨了一瞬想起來了,狐疑道:「寧國公主?那不是太後新認的義女么?還賜婚給了謝大人,她來做什么?」

金玉抹了抹臉滿目憤懣,「就是,又不是什么熟識的人,怎么還興嫁人前串門兒么?」

阿九半眯了眸子一陣思索,又勾起個笑寬慰兩個丫頭,淡淡道,「見見也好。都要當新娘子,出嫁的日子還在同一天,也是緣分。」

帝姬扶了兩個丫頭的手出門去迎,抬眼看,只見放晴不久的穹窿下立著個妙目含情的美人,五官深邃而獨特,一眼便能看出同中原人的差異。穿絳色的宮裝顯得別有風情,被一眾宮女太監們簇擁著,眾星拱月般施施然而來。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謝木清,謝木清也靜靜打量她,走近了朝她一笑,以極低的音量道:「他的眼光的確很好。」

她的聲音很小,若非習過武的人根本無以聽清。阿九很詫異,被這話弄得一頭霧水,抬眼疑惑地望著她,「公主這話是什么意思?」

謝木清還是笑顏盈盈的,「帝姬不請我進去么?」

阿九這才回過神,牽了袖子往正殿一比,「公主請。」說著轉頭吩咐鈺淺奉茶。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殿,宮女們進來奉上茶果便退下了。帝姬疑竇叢生,這個寧國公主是太後選中的人,自然而然被她歸為了太後一黨。之前她以為這公主是來尋釁的,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應對。可看看這樣子,笑顏如花溫風和煦,又怎么也不像。

兩人無話,對視良久之後又移開眼,氣氛頗有幾分尷尬。阿九皺了皺眉,最終清了清嗓子道:「不知公主來是為何事?」

寧國公主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帝姬不必稱我為公主,想必我是什么人你也清楚,叫我木清吧。」

她怔了怔,掙扎了半晌才喊出兩個字來,「木清,你來找我有什么事么?」

謝木清唇畔的笑意淺淡,聞言一陣沉默,良久才道,「咱們真是有緣分,天底下這么多人,能在同一天大婚也不容易。」

阿九心頭的滋味其實很復雜,摸不清這人的來意,甚至現在還摸不清她是敵是友。但是被一個搶了自己男人的女人說有緣,她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只好順著謝木清的話敷衍,「是啊,有緣。」

木清拿巾櫛掖了掖嘴角,目光望向窗前的幾株盆景,「明日你我大婚,我知道會有另一個女人替你出嫁大周。」說著調轉視線來看她,目光深沉,「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並不會告訴別人。」

「……」她眉頭深鎖,「你究竟想說什么?」

謝木清伸手捋了捋耳後的發,吸了口氣又吐出來,苦笑道:「明日我要與謝景臣大婚,你很討厭我吧。其實阿九,你知道嗎,我才最應該恨你。我與他一起長大,陪著他練蠱練功,看著他一次次受反噬之痛。你知道我為什么可以與他接近么?」她一笑,「因為我很早就知道他身上有怪病,不能與人接近,所以便把他中過的蠱毒統統都試了一遍。那滋味痛不欲生,可為了接近他,我全都能硬生生受下來。」

「……」

「我是天底下他唯一能接近的人,所以我一直以為,將來他如果會成婚,也只會和我……」她伸手掖臉,忽然一陣失笑,「我真是糊塗了,和你說這些做什么。明日上花輿前,我會和你調換,蒙上蓋頭拜天地,旁人以為和謝丞相大婚的謝木清,但事實上,是你。」

阿九面露訝色,望著她沉聲道,「為什么?你那么愛他,從小到大就在等明天,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謝木清重復了一遍阿九的話,又抬起眸子同她對視,道,「你永遠不知道我能為他犧牲到什么地步。他告訴我,他這輩子只會娶你一個人。我曾經也想過,既然太後也要幫我,那就順水推舟嫁給他。可是我知道,如果我那么做,他會恨我一輩子。」

「……」阿九望著她沒有說話。

她眼眶漸漸紅了,仰起脖子看著頭頂,又自顧自道,「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你模樣好,腦子也聰明,比我更適合待在他身邊。最重要的是他喜歡你,我一直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動心的,沒想到是你……」她說完從玫瑰椅上站了起來,揩著眼角道,「往後在相府,我也只會是明面兒上的夫人,你可以放心,我一定說到做到。」

謝木清說完便轉身欲去,聽見阿九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說:「謝謝你。」

眼眶里的淚水幾乎要忍不住了,讓她咬緊了牙關逼回去,背著帝姬道:「沒什么可謝的。拜天地的時候你替我,將來你也要替我,替我好好照顧他。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我做不到的事你替我做到,好好陪他走下去。」

拉開殿門朝外看,細密的碎光流轉在青磚上。木清抬起手遮擋陽光,碧藍的穹頂下,牆頭長了一株枯草,在秋風中搖搖曳曳。就這樣吧,舊時的悲喜枯榮全都付諸流水,做了決定就別再想,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拿他當哥哥,至少還能守著看著。這么著,他會厭惡她,沒准兒心里還會有一絲絲的感激,其實也就夠了。

她提步朝外走,神色從容面色自如,外頭侍候多時的丫鬟趕忙過來扶,一行人重又浩浩盪盪地去了。

阿九倚著門框目送她,面色有些有些松泛,又有些凝重。金玉湊過來看半天,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殿下怎么了?那女人都跟你說什么了?是不是太後又要算計您了?」

她擺了擺手,寥寥一笑:「不是。我只是有些感嘆,這世道,好人的下場總是沒有壞人好。」

不得不承認,謝木清真是個偉大的女人,在愛情上面對對人做出退讓,阿九是萬萬做不到的。她骨子里不壞,可是在這種事上就顯得自私。如果她和寧國公主身份對調,說不定她琢磨的東西就完全不同了。

有種說法是情貴在一個舍字,也許因人而異,至少放在她身上絲毫不頂用。在相府的五年,她學會了什么都要去爭去奪,舍能帶給人什么?只有死路一條。

欣榮是四更天的時候讓暗衛送進碎華軒的。阿九披著外衫將燭火點燃,照著綉床上的女人細細察看,金玉在邊兒上直驚嘆,看看阿九又看看榻上的帝姬,驚訝道:「還真是一模一樣,要我來看,保管怎么都分辨不出。」

鈺淺也緩緩點頭,稱贊道,「大人的易容術出神入化,想必那燕楚嘰也看不出破綻。」

「……」阿九抬起欣榮的下頷,指腹在下巴的地方撫了撫,微微蹙眉,「不能大意,那姓燕的也是個行家。易容術再高明也只是一張人皮面具,切記不能讓他起疑心,若被懷疑,拆穿便是眨眼的功夫。」

鈺淺用力頷首,「殿下放心,我們一定會萬分小心的。」

她嗯一聲,忽地眼圈泛紅,一把將兩個丫頭抱進懷里,哽咽道:「今日一別,往後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了。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遇著什么事兒了別逞能,想法子告訴我或者大人,他會保全你們的。」

旁邊的暗衛看了眼天色,朝她揖手道,「殿下,時辰不早了,該走了。」

金玉取過一件玄色的斗篷替她系上,紅著眼說,「別依依不舍了,你平時不是最會拿主意么,再耽誤下去得壞事兒,快走吧。」

這么些日子積攢了那多情誼,真要走了變得愈發難割舍。阿九想流淚,又咬緊牙關憋回去,一步三回頭,最後還是跟著那暗衛一道從窗屜子上躍了出去。有身孕的女人,再身手了得也讓人不放心,那暗衛一路護著她在夜色里飛檐走壁,一直送到寧國公主的住的承露閣。

謝木清等候多時,幾下與她換好衣裳便跟著那暗衛出了宮,至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阿九怔怔的,綉床上放著一件鮮艷似血的大紅袍子,妝台上擺著鳳冠,上頭不知嵌了幾千顆珍珠,光華璀璨得晃花人眼。

她緩緩在杌子上坐下來,柔嫩得指腹從風冠上徐徐撫過,忽然「砰」一聲響,房門從外頭猛地推了開。

阿九嚇了一跳,回頭去看,數個宮女嬤嬤捧著一干物事魚貫而入,見了她也絲毫不驚訝,顯然是打點好了的,朝她蹲身道:「公主萬福。」

她定定神,讓一眾人平身,幾人復上前伺候她更衣梳妝。

一個宮女拿了細線過來給她開臉,將面上的絨毛細細去除。施粉,畫眉,描紅,點胭脂,接著便是一個嬤嬤過來替她梳頭,口里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

阿九神思恍惚,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直到眼前被鋪天蓋地的紅淹沒。她惘惘的,任幾個人攙扶著出門,聽見唱禮的太監呼曰:「公主出閣,大吉——」

迎出門上花輿,一路吹吹打打撒花瓣兒和方印,走到宮門前將好和另一支送親的隊伍相會。

紫禁城蕭瑟了太久,兩片喜慶的長隊居然顯得突兀異常。交匯了,很快又錯了開,朝著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徐徐前進。天氣出乎意料地好,鑼鼓喧天中花輿到了相府大門前,整個長街上全是看熱鬧討喜氣兒的人,其盛況堪稱萬人空巷。

喧鬧聲中有錦衣衛沿途護駕,阿九在車輿里顛來盪去,手里握著的蘋果都開始打滑。忽然聽見外頭唱禮的太監喊落輿,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平靜了下來。這一日等待了太久,雖然是借了旁人的名頭,好歹還是等來了。

車簾掀起,她蒙著蓋頭什么也看不見,依稀聞見一陣熟悉的清香,眼來瞬間就下來了。

大喜的日子或許不該哭,可是她忍不住。從紅布下沿看見一只修長漂亮的手,琵琶袖是和她一樣的紅色,伸過來牽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喊出一個名字,「小九。」

淚珠子順著面頰往下落,周遭人聲鼎沸嘈雜無比,可都是虛的。只有他是實實在在的,握著她的手,微涼之中又透出暖意。

邊兒上的嬤嬤笑容滿面,說:「公主,大人背你落輿。」

眼前人影晃動,是他矮下了身子。阿九緊張得手都不知往哪兒放,只能讓嬤嬤牽引著才能攀附上他的肩。

謝景臣將她背起來,背上的人輕飄飄的,像沒有重量似的。他略皺眉,壓著聲音語帶責備,「你怎么這么瘦?」

她用力抱緊他的脖子,蓋頭下的紅唇抿起一個笑來,答非所問:「我覺得很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