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山河風雪漫天(2 / 2)

砂鍋娘子 女王不在家 2918 字 2022-11-20

小包姑一聽這個,頓時來了興致:「秦哥哥啊,你在後廚,自然沒看到,東邊夏家的青花,西邊王老伯家的翠兒,一個個那眼珠子就跟著路哥哥轉呢。我都聽到了,她們誇路哥哥長得好,說是滿鎮子都沒見長得這么好的人兒呢!我看她們是相中了路哥哥了。」

托雷聞言,濃眉一皺,壓著眼兒,頗為不悅地道:「小包姑啊,你這嘴巴怎么都蹦豆子似的,啪啦啦的說這么一串。」說著他拿手指敲了下小包姑的勃角頭:「你說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沒事凈看這些勾當!你還知道什么相中不相中啊!」

小包姑腦袋被打得生疼,頗為委屈,摸著腦袋撅嘴道:「我說得是實話嘛!」

秦崢卻笑了:「路大哥,還記得我當日曾經說過嗎,當哪日我回到家鄉,掙了銀子,一定給你尋一門上好的親事。如今雖然咱剛剛開張,但想來生意也不至於差,銀子早晚能賺到的。既然如今有人相中了你,回頭咱就看看趕緊給你娶一門親事吧。」

托雷聞言,一改之前的抑郁,低頭嘿嘿笑:「這個主意好,娶一個進門,從此干活得又多了一個。」

路放奇怪地看了眼秦崢,開口道:「崢弟,我看你還是先為自己考慮吧,崢弟年紀也不小了。」

秦崢摸摸下巴,笑道:「可是沒有哪家姑娘看中了我啊!」

小包姑聞言笑望著秦崢道:「秦哥哥,你雖然不如路哥哥生得好,但只要你願意,肯定有姑娘家喜歡的啦!」

秦崢依然笑:「趕明兒有時間,我就去打聽一下。」

路放低哼一聲:「店里離了你行嗎?」

秦崢想想也是,她略一思索,便道:「咱們飯庄若是日日這么營業,大家難免太過勞累,干脆以後逢一六便休,如何?」

托雷聞言大喜,拍桌子叫道:「好!」天天忙碌,沒個頭啊,五天一休整那就對了。

包姑卻是一個過日子的,當下掰著手指頭:「可是那咱們得少掙多少銀子啊!」

秦崢卻在心里思量著,之前那個第二十六夫人的事,她總覺得怪怪的。那位夫人若是真喪了夫君,怕是真會厚著顏面前來找路放呢。還不如她早做打算,看看是否能給路放尋一門好親事,斷了此女的念頭。她也知道小鎮上怕是很難有路放適合的姑娘家,畢竟路放以前是威名赫赫的少年將軍嘛。不過凡事在人為,總是要碰上一碰的。

秦崢如意算盤打得極好,於是過了幾日,她便開始四處走動探訪鄉鄰,先是打聽了夏家的青花,並親眼去看了,發現此女實在是有點胖。聽說走路的時候,那身上的肉都顫巍巍的。

她想象了下路放身邊站了一個胖姑娘的樣子,實在是太不合適了。否決了夏家的青花後,她又去買了些茶果點心探訪王老伯。

秦崢到了王老伯家的時候,王老伯剛逗著孫子玩耍,見她來了,極為高興,忙命家中兒媳婦將孫子抱回屋去,熱情地招待她坐下。秦崢掃眼看過去時,屋子里擺設一如前幾日,只是那副王潤之的畫卻是不見了。

她一邊慢慢品度著王老伯遞上來的茶水,一邊對老人之前的援手表示感謝,老人連連說道太過見外。兩個人寒暄半響,終於,王老伯笑著試探道:「大侄子啊,你店里那位路公子,可曾婚配啊?」

秦崢未曾見過翠兒,並不敢把話說實,便道:「路公子家中有一位未過門的妻子,聽說是打小兒訂下的親事。只是如今大炎國戰亂,流民失所,怕是再也找不到了呢。」

王老伯開始聽著有個未過門的妻子,那眉毛都提了起來,再聽說失散了,不由得搖頭嘆息:「還真怕是找不到了呢!就算找到,怕是這事也玄了。」

秦崢略顯詫異,這後面的一句話怎么講?

王老伯卻越發嘆息搖頭:「大侄子,你怕是這幾天忙著籌備飯庄的買賣,不曾打聽一下大炎如今的形勢?大炎的朝都被南蠻攻陷,這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吧。如今哪,整個大炎幾乎都被南蠻占領了,我聽說啊,這南蠻人凶著呢,遇到人就殺,老人小孩都不放過。至於年輕的姑娘啊娘子啊,都留著,圈起來……」

王老伯說到這個,搖頭嘆息不已,眉頭緊皺。

剩下的話王老伯沒說透,秦崢卻已經明白了。

王老伯見秦崢臉色不好,寬慰說:「你也別難過了,這些事,咱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著了。盼只盼老天爺保佑大炎的那些老百姓,早點有個安穩太平日子。」

這時,王老伯的女兒翠兒掀開棉布簾從外面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盆干果,拿手撩了下沾在發上的雪花,笑道:「爹,秦家哥哥,外面下雪了呢。」

秦崢望過去,卻見這翠兒生得還算好看,眉眼婉約,鵝蛋型臉兒,發絲上沾著幾絲雪花兒,讓人仿佛嗅到一股清新沁涼的味兒。

翠兒將手中干果盤放在桌上,挽唇笑,一笑兩個酒窩:「秦哥哥,翠兒知道你廚藝好,普通果子怕是看不上,這是這點干果是翠兒親自摘了曬晾的,你若不嫌棄,便多吃幾個。」

秦崢忙謝過翠兒,用手捏了幾個干果在口,倒也香甜,便又多拿了幾個。翠兒見秦崢喜歡,抿唇一笑,從旁找了一個杌子坐下,想著聽聽秦哥哥和爹說些什么,可有提到那位路公子。

秦崢見這個翠兒還算標致,想著或許路放還真會喜歡上這種小家碧玉之姿呢,便有心成全,當下提議道:「翠兒若有時間,多來我們飯庄玩耍,到時候秦哥哥給你做好吃的。」

翠兒一聽,自然喜歡,眉眼笑得彎了,唇邊酒窩越發可人,連連點頭道:「好啊!」

當下秦崢便起身告辭,王老伯要留下吃飯,秦崢以外頭下雪為理由拒了,王老伯拗不過,便讓翠兒取了蓑衣斗笠來給秦崢穿戴上,這才讓她出門。

秦崢再次謝過後,走出王老伯家的大門,誰知沒走幾步,便看到遠遠的一個人,頭上戴著斗笠,手里提著蓑衣往這邊走。

風雪中,看不清樣貌,不過看那身形,秦崢認出是路放。

她抬手向路放打招呼,嘴一張開,便有雪花飄進來,她被嗆了一下,還是大聲道:「大雪天的,你出來做什么?」

路放看了眼秦崢,沒好氣地道:「那你又出來做什么?」

路放走近了,看秦崢斗笠蓑衣裹得嚴實,便道:「倒是我多事了呢。」

秦崢不理他的冷言冷語,兀自道:「今日我見了翠兒,這姑娘生得不錯呢,脾性也是極好。」

路放徑自往前走,不言語。

秦崢被落在後面,只好快走幾步追上,邊走邊道:「你若是心里依舊放不下,那我就不說什么了。」

路放猛然停住腳步,回頭,凝目望著秦崢:「你是認為我放不下什么?」

風雪中,秦崢笑了下,道:「你放不下的東西太多了。」

囚禁之辱,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喪國之痛,秦崢想起初見路放之時,那個躺在碧空藍天下的男人,眼眸中沒有一絲求生之念。

晶瑩的雪花落在秦崢的額發上,又落在她的眉間,可是卻絲毫沒有擾亂她自始至終淡定從容的神情,她定定地望著路放,平靜的眼眸仿佛要看到路放心里去。

一時之間,路放竟然有一絲不忍迎視,他別過臉,苦笑了下道:「崢弟,你想太多了。」

他頓了下,又補充道:「如今我只想好好在這里過日子,當一個飯庄的小伙計。」

秦崢見此,忽然道:「王老伯說,南蠻占領大炎後,在舉國范圍內燒殺擄奪,無惡不作。」

路放下巴微緊,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又如何呢,他們不是一直這樣嗎?我又能做什么呢?」他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山洞中傳來,那么飄渺,那么虛無。

秦崢道:「可是我聽說,南蠻北上的主帥是高璋。」她審視著路放的神情,又道:「據說,大炎國的白袍少年將軍路放,熟讀兵法,勇猛果敢,初次帶兵,便遭遇高璋,與高璋在邊境纏斗三日,最後盡殲敵軍五萬,高璋只帶了幾個親信倉皇而逃。」

路放聞言,眸中泛寒,忽然冷笑一聲,伸出右手掌心,緩緩攤開來時,掌心上是一個永遠無法磨滅的『罪』字。

路放語氣中是說不出的蒼涼:「你說得是白袍將軍,路家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可是我不是——」他緩緩地,他低頭盯著那個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罪',一字一字地說:「秦崢你知道嗎,就在那一年的秋季,十萬精兵,不戰而降,大開韓陽城門,迎入了南蠻大軍,就是從那一刻,中原之地再無屏障,敵軍長驅直入毫無阻攔,我大炎國土最柔軟的腹地被恣意蹂躪,大炎百姓被踐踏於他人鐵蹄之下。我路家男兒,一門九將,都是鐵血錚錚的漢子,都是誓死衛國的忠臣,可是我的父親和七個哥哥,甚至有我那能征善戰的三嫂,沒有一個死沙場之上,沒有一個人是死在與敵軍拼殺之中,而是統統死在聖旨之下,死在路家忠心效忠了十三代的帝王手下!父親臨終遺言,死後求葬亂墳崗,從此路氏無子孫,因為他無顏面對列祖列宗,因為無論是死了還是活了,我們再也不配做路家的子孫!從那一刻前,以前的白袍將軍路放已經死了,死在路家世代效忠的帝王刀下,死在他所守護的那片國土上。現在你所認識的,不過是死里逃生的死囚犯,一個懦弱無能的有罪之人,一個膽小如鼠的逃亡之輩,曾經朝不保夕,苟延殘喘,在你庇護下當一個小小伙計,討得一口飯吃,已經很知足了。」

他低下頭,目光盡是凄冷:「你可以說路放怯懦,沒錯,你認為的是對的,因為他沒有辦法回首去看那片狼藉的山河,沒有辦法去面對那些枉死的冤魂,他也不懂,到底是誰錯了……」

秦崢望著路放許久,卻見少年剛硬的面容淡漠,眸子里是深得看不到底的悲慟。風雪掃過他冷峻的面容,雪花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唇角的笑意凄冷而無奈。

過了許久,她終於抬手,為路放抹去額間的雪花,然後拍了拍路放僵硬的肩膀:「走,我們回去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