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兩個佛羅倫薩人(2 / 2)

佛羅倫薩,聖馬克修道院。

馬希莫如今住在修道院的一棟平房里,而這棟房子就是當初薩伏那洛拉的住所。

和薩伏那洛拉不同,馬希莫不喜歡陰暗的環境,所以他讓人拆掉了窗子上的百葉窗,這樣一來房間里顯得明亮了許多。

不過房子里其他的東西他並沒有動,薩伏那洛拉用過的書桌和那張結實卻略顯寒酸木板床還在原來的地方,而原主人生前收集的那些藏書也都原封不動的擺放在靠牆邊的木頭書架上。

馬希莫拒絕了修道院派人伺候他的要求,而是獨自一人住了進來,這讓修道院里的人們不禁議論紛紛。

人們不知道新院長大人為什么要這么做,不過看著從那間房子的窗戶里每晚亮著的燈光,人們的心情是很復雜的。

雖然成為了顯赫的聖馬克修道院長,但是馬希莫卻很少出現在民眾面前,這當然讓佛羅倫薩的官員們很高興,他們開始還擔心這位由教廷任命的院長可能會頻繁干預佛羅倫薩的事務,甚至可能會和他們爭奪世俗權力,可現在看這位院長大人卻是難得的通曉人情世故,至少在這將近大半年的時間里,佛羅倫薩人幾乎沒察覺到修道院長有任何想要和他們過不去的舉動。

甚至就是在修道院里,馬希莫也不是經常出現,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在那棟房子里看書或是寫作,這倒是讓很多人暗暗猜測,院長似乎真在按照薩伏那洛拉生前的行跡一步步的向前走。

唯一與馬希莫經常來往的是一個叫馬基雅弗利的佛羅倫薩官員,這個人是如今的佛羅倫薩執政薩齊身邊的紅人,做為負責編制和佛羅倫薩民軍的負責人,馬基雅弗利如今有著不算小的權力。

只是這個人顯然野心不小,他除了總是不遺余力的在執政面前試圖表現的更加優秀之外,就是似乎對佛羅倫薩的歷史頗為感興趣,所以他除了頻繁出入所有大學的藏書室,就是經常拜訪聖馬克修道院,因為修道院里有著堪比那些大學的豐富藏書和各種重要文獻。

馬基雅弗利顯然對薩伏那洛拉留下來的那些書也很有興趣,事實上人們知道他本人就曾經在薩伏那洛拉當政期間擔任過外交官,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在其他薩伏那洛拉份子都被紛紛清算後,這個馬基雅弗利卻成了新政府里的紅人。

馬基雅弗利經常來拜訪修道院長,這倒是讓他成了很多人眼中的馬希莫的代言人。

有時候甚至連執政官薩齊都會借著和他聊天的時候向他詢問或是透露某些想要從馬希莫那里打聽到的態度,不過很多時候真正能探聽到的東西並不多。

馬基雅弗利很享受這種當中間人的感覺,這讓他覺得好像掌握了無形的權力,不過他也知道他會有這種感覺只是因為他承擔了佛羅倫薩與馬希莫之間的橋梁這一角色,這讓馬基雅弗利感到了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是那么虛假,不過這也顯然更刺激了他想要出人頭地的念頭。

不過馬基雅弗利倒也不是很著急,因為他知道這樣的機會其實還是有的。

當初他曾經「保護比薩」的勇敢行為為他在蒙蒂納伯爵面前獲得了足夠多的好感,其實如果當時他提出要求,完全可以在蒙蒂納或是比薩得到一個令人羨慕的職務。

而當時他也的確動心了,他相信只要自己提出要求伯爵就一定會答應的,因為他救下的可不只是比薩城,而是伯爵最喜愛的女人和他的女兒。

甚至有時候馬基雅弗利在想,以他的功勞即便是向教皇要求酬謝也並不過分,因為只要想想埃斯特萊絲公爵小姐施洗的時候那驚人的排場,就可以想到教皇對他唯一的外孫女還是很疼愛的。

不過馬基雅弗利在經過很長時間的考慮後,卻出人意料的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他再次回到了佛羅倫薩做他的事務官訓練和整編民軍,除了沒事時候去聖馬克修道院拜訪院長,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經放過了那么好的一次良機。

進入6月中旬後,雨水漸漸多了起來,不過和其他城市只要下雨整座城市就會變成一個大泥塘不同,佛羅倫薩還算完善的排水設施在這個時候起了重要作用,甚至如果有興趣還可以趁機欣賞一下這座城市在雨中呈現出的那種似真似幻的美景。

馬基雅弗利難得在這個雨天有個空閑的時間,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忙忙碌碌的,除了要整編民軍他還要擔任薩齊身邊的第二秘書,這個身份讓他能夠與更多的佛羅倫薩或是其他外國的顯貴們見面交流,這也讓他如今儼然算是佛羅倫薩炙手可熱的人物。

馬基雅弗利穿過一條巷子來到了修道院的門前,因為經常出入他沒有耽誤多久就跟著聞訊而來開門的看門人進了修道院。

雨這時候下的有些大了,馬基雅弗利把已經濕透的軟帽摘下來快步穿過天井跑到了走廊上,然後順著走廊向修道院側院那座孤零零的房子走去。

還沒進門,馬基雅弗利就看到了因為陰天不得不坐在窗前就著亮光看書的馬希莫。

「我覺得你現在越來越像個真正的修道院長了,」馬基雅弗利進門後不由用略顯調侃的口氣說,看到馬希莫無聲的望過來,他一邊脫下濕漉漉的衣服一邊聳聳肩「我是說你現在看上去就像他。」

馬基雅弗利說著向房子的空處擺了擺手指,然後坐下來揉著有點冰涼的雙手:「你覺得薩伏那洛拉是個什么樣的人,或者你認為他沒有做錯什么嗎?」

「我只看到他被送上火刑架時的樣子,」馬希莫把手里的一本書放在桌上,馬基雅弗利注意到那正是薩伏那洛拉的《論佛羅倫薩人》「我甚至並不想當這個修道院長,因為我覺得這好像是把我困在了一口井里。」

「然後你就從上一個被困在井里的人留下的東西那里尋找答案?」馬基雅弗利撇撇嘴不以為然的反問,見馬希莫似乎並不想回答,他就繼續說下去「你大概已經知道了,伯爵已經回到威尼斯了。」

馬希莫點點頭,他的臉上露出了恍然而又略帶感慨的神色。

和馬基雅弗利不同,當聽到關於索菲婭的種種近乎傳奇般的故事時,馬希莫是真的頗為感慨的。

很多人和過去都不一樣了,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已經變了很多。

雖然只經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馬希莫卻覺得似乎以前的自己是那么陌生,他甚至懷疑之前那些年他都是怎么過來的,現在他更多的是從書里試圖尋找使他迷茫的答案,而這一切改變則是亞歷山大給他帶來的。

「你覺得伯爵會不會想……」馬基雅弗利忽然開口卻又停下,雖然下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不過他相信馬希莫能明白他要說什么。

果然,馬希莫似乎想了想,不過接下來卻又若有所思搖搖頭:「我不知道,事實上我從來不明白他想要什么。」

「可是這並不妨礙我們不是嗎,」馬基雅弗利用透著慫恿的語氣低聲說「或許當我們讓事情變成現實後伯爵會更高興。」

「我不知道,」馬希莫聲調沉沉的說「知道嗎,我有時候覺得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即便伯爵得到了這座城市又怎么樣,我覺得佛羅倫薩真的是墮落了,至少這座城市要比薩伏那洛拉說的還要糟糕。」

「可薩伏那洛拉失敗了,事實證明一個真正的統治者除了應該有堅定的意志還要有足夠與之相配的手段,否則薩伏那洛拉就是榜樣。」

馬基雅弗利說著隨手在桌上拍了下,然後他就看到了桌上一張紙上似乎剛寫不久的字跡。

「當我主耶穌基督說「你們應當悔改」時,他的意願是希望信徒們畢生致力於悔改,因此「悔改」這一詞匯不應理解為簡單的懺悔儀式,即不能是教士主持下的告解和補贖……上帝,這是什么?!」

看著紙上的文字,馬基雅弗利一時間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