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黃蜀葵花飲(2 / 2)

立秋睨了她一眼,輕聲斥道:「渾說什么……娘子吉人自有天相,沒准一會兒就生了小郎君小娘子呢。」

立春噤聲,但是卻又忍不住去看她。她覺得很奇怪,立秋今天給她的感覺真的很怪,娘子那頭正在生產,又是那般狼狽地從范家回來……她卻毫不在意,甚至可說是視若無睹。娘子是女主人,按理說她們也該去幫忙,可立秋不發話,郎君竟然也不以為杵……

她是知道的,立秋只管聽郎君的吩咐,但是像今日這般明顯地表現出對范氏的冷漠,還是頭一次哩……就好像,就好像她正盼著……

立春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往下想了。

醫婆的到來並沒有讓范氏更好過,她按照醫婆的吩咐拽緊了懸在頭頂的紅綢,半坐著用力,可是身下已經疼得麻木了,周圍人還是那一副焦慮的模樣——孩子沒出來。

「娘子,娘子您別睡,您再吸口氣啊……」碧絲在她後頭撐著她,眼淚糊了滿臉,啞著嗓子幾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她扶著范氏,卻明顯感覺到懷里的身體在不斷往下滑。

「啊……——」范氏渾身如同水洗過一般,頭發絲濕漉漉地貼在臉頰和脖子上。她用盡了力氣喘氣,可是還是感覺到胸口一陣陣憋悶,「碧,碧絲……孩子……」

碧絲忍著哭哽咽道:「還沒……您聽醫婆的……」

醫婆和三個穩婆低聲交談了幾句,就捧了湯葯過來,對范氏急道:「娘子這胎再不下來,就真個要難產,這是黃蜀葵花做的催產湯,您喝下去,須臾便好了!」

她語氣里帶著遲疑,只是除了范氏,其余人都沒聽出來。范氏這一胎在她看來實在不好,那康健的婦人喝了這葯大半都能順產,孩子至多小些,小心將養也能如常,只是范氏體虛脾弱,胎水破得太快,血又出的多……她摸著,只怕是胎位不正,孩子叫臍帶纏了脖子……

范氏明明已半昏迷了,卻微妙地感覺到了醫婆話音里的忐忑。她突然清醒過來,定定地看了那碗湯葯,就毫不遲疑地就著醫婆的手喝了下去。

鶯歌和流溪在床腳那處給穩婆們幫忙,眼看著葯喝下去不到半個時辰,范氏嘶喊的聲音就變大了,然後孩子的頭就在醫婆慢慢地揉搓下露了出來。

「孩子——孩子出來了!!」

守在門外的婢女們昏昏欲睡,聽到這一聲個個都驚醒,面面相顧露出喜色。可是這喜色才展露一半,房里突兀又響起凄厲的哭喊聲。

「我的孩子————」

棠梨院里頓時一片死寂。

趙諶靜靜坐在正屋里,撿起范氏隨手丟在案幾上的書來看,皆是些游記山水志之類。羅漢床上還擺著一個針線籃子,里面有幾件小衣服和一塊綉工精致的包被,他伸手拿起,修長的手指微微摩挲,就輕輕地放了回去。

他突然憶起,在范氏剛嫁給他的頭兩年,他的寢衣都是范氏親手縫制,不假他人之手,似乎從她沒了孩子,接過家事以後,才漸漸做得少了。

趙諶皺起眉,思緒又回到了范家。事情發生的突然,范氏一回來就進了產房,她身邊伺候的碧絲和鶯歌跟了進去,阿奴太小,他到現在還沒有把事情理清楚。派去查探的乙簇不知回來沒有,若是回來,理應在外書房等著,可是他如今得守在這里,一時竟走不開……

又過了半個時辰,門外才傳來腳步聲。隔扇拉得太急,發出絹布撕扯的聲音,一個低等的婢女滿臉驚慌,穿著鞋子跪在廊上看著他。

趙諶心頭突然覺得不妙,沉聲道:「范氏生了?」

那婢女渾身哆嗦著,頭重重地伏下去:「您去看看吧!娘子生了小郎君,可是……」

趙諶猛地站起來,大步越過她沿著游廊往產房走去。

女子生產的血房被認為污濁,男人們不宜進,但趙諶拉開門進來,屋里頭沒一個人提出異議,所有人都圍著范氏,唯聽見碧絲、鶯歌和流溪哀哀的哭聲。

他走過去,見范氏閉著眼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碧絲懷里抱著一個胡亂用絹布包裹的嬰孩,抬頭看著他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趙諶心生不詳,他坐在床邊探了探范氏鼻息,氣息雖弱,還算平穩,神色便微微緩和。他低頭看向碧絲懷里那個小身子,低聲問道:「孩子怎么了?」

碧絲顫抖著把絹布掀開,只露出一張泛著青紫的小臉。

「小郎君生下來就——」她嚎啕大哭。

趙諶心頭巨震,盯著那籠罩著死氣的小小臉龐,緊閉的雙眼,分明清晰的五官,胸口涌起一股哀慟。

這是他的孩子,出生即夭折。

他微微閉目,半晌沒動。

「郎君,小郎君既去了,還是盡早入土為安好啊……」那醫婆嘆息著,在旁邊勸道。

趙諶就睜開眼問她:「娘子身體如何?」

醫婆怔愣,很快回道:「范娘子未有大礙,只是須得好好調養,起碼過得一年半載才能緩過來……調養得當,日後生育倒不難了。」

她自然以為這位郎君是關心子嗣問題,也就順著這方面去講。對她們這些專管女子生育產子的人來說,雖見慣了產床上生死,但接生了死胎,終究不大吉利,也害怕主人家追究,便只把以後往好了說。

趙諶沒接她的話,轉頭看向碧絲:「娘子,可見過孩子了?」

碧絲收了哭聲,哽咽地點頭。鶯歌就在後頭抽泣道:「娘子知道小郎君已經……就昏了過去。」

趙諶看著她們,目光又掃過那個孩子,聲音低沉地對碧絲說:「我讓外管事來,你們商量給孩子入殮的事情,鶯歌和流溪照顧好娘子,若她醒了想見孩子,就讓她見見,只是以她的身子為重……若她想見我,使人說一聲。」

言罷,他就起身朝外頭走去。

屋里安靜異常,流溪突然抽泣著小聲說:「……郎君,郎君真是無情。」

這句話淹沒在濃濃的悲傷和絕望里,沒有人有余力呵斥她,或者回應她。

趙諶站在廊上,露出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