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永不能忘(2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069 字 2022-11-22

他的恨心神通,是活生生植入的身體。

他不適合。

第一人魔早就下過論斷,他不適合。

可是他適合什么呢?

他太平庸,太無用,太是一個廢物。

就連位於超凡絕巔的燕春回,竟也不知道他適合什么!

那他只能抓緊恨心神通。

這是他唯一的選擇。

以恨心為名,不是什么變強的大道,也談不上什么可怕的毅力,更夠不上意志二字。

只是這苟延殘喘的人生里,唯一的指望。

唯一有可能親手復仇的指望。

所以他只能這么做。

只能這么走。

盡管每一次使用恨心神通,都深受神通之苦。

就好像神通種子本身也有靈性,不甘被他這樣的廢物所掌控。

盡管使用這神通的代價,痛苦得讓他想要自殺。

他無數次想要放棄,想要癱在地上,想痛哭流涕。

可是他沒有。

在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人給他兜底了,沒人會抱著著他的頭跟他說——「那就證明給我看,我的兒子。」

也沒人在乎他的眼淚。

堅強是從不能再軟弱開始。

他活著也不再是為了證明給誰看。

「無生教……無生教。」

他反復咀嚼著這個名詞。

這個在雍國、礁國、洛國都有發展的教派,最早起勢,好像是在庄雍國戰期間。

借助戰爭造成的巨大的痛苦,迅速地發展了起來。

「戰爭,死亡,怨恨……」方鶴翎呢喃著。

這個教派與白骨道簡直是一脈相承,但他們卻並不信奉白骨邪神。而是信奉集神主、道主、教主於一體的無生教祖。

神主是他們的神祇,道主是他們的理想,教主是他們的領袖。

在這一點上,又完全地有別於其它邪教。

從白骨道一直到無生教,那個月兔肯定知道什么……

方鶴翎如是想著。

但他同時也非常清楚。

自庄雍國戰結束到如今,也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

這個教派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發展到現在的規模,其背後的實力,已絕不是他能夠獨力挑戰的了。

當然他背後也不是沒有組織。

即便是算命死了,萬惡死了,削肉死了,砍頭死了,九大人魔死傷近半。

但這些根本不會動搖什么。

只要老大忘我人魔還在,無回谷就依然強大。

可無回谷這種極度松散的組織,根本不可能提供任何助力給他。

組織里每一個人,都他媽的隨心所欲到極點。

也別想攀什么交情。

組織里每一個人,都自私、冷酷、絕情。

最多就是在老大的意志下,盡量不自相殘殺。

只有自上而下的命令,才能夠統合一點什么力量。

如算命人魔指揮他幾個去滅青雲亭,如算命人魔帶著萬惡削肉他們去謀劃余北斗,如他們每個人都要在老大的命令下行事……

然而九個人魔里,他排名第九。

顯而易見的是,就算有新的人魔補入,他的排名也高不起來了。

人魔的排名只看實力,不看時間。

所以為什么還是這么弱?!

我這個廢物……

我不是廢物!

方鶴翎的眼神癲狂一陣,又迅速平靜下來。

要想借用無回谷的力量。

除非……

無生教的觸手,探及陳國。

但這群無生教徒行事瘋狂,他們的高層卻很謹慎。好像短時間內都沒有再擴張的想法。

那么,要怎么做呢?

方鶴翎默默地想著,轉身准備離去。

他的腳步頓住了。

此時他的面前站著一個人。

這人不知什么是時候出現的,不知道在他身後站了多久,

而他竟完全沒有察覺。

更重要的是——

這個沉靜站在彼處,任由山風吹散長發的男子。

在他的噩夢里出現了無數次!

不。

這個男人,是他的噩夢本身!

只在一瞬間,方鶴翎的雙眸就已經轉為血紅,一道寒光,也已經躍於指間!

他在最短的時間里,爆發了所有能夠爆發的力量,包括掌握的,和未能掌握的。

在飛劍之術盛行的時代,有一門劍術,以「殘」為名。

何為殘劍術?

天也殘,地也缺,人也絕。

至凶至惡。

是離一分魂,割兩分骨,斬三分肉,切四分血。

以身為爐,以命為火,鑄殘劍一支。

此劍生而洞天缺,動則游地裂,為殺而生,不噬盡魂命不肯絕。

這是飛劍時代的禁忌之術!

即使是燕春回這般繼承了絕巔劍術的強者,也以「凶劍」來形容此術。

因為他搏命掙功,完成了以他的實力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才得酬功賜予。

燕春回提醒他「非窮途不得出」。

方鶴翎修習這門劍術已經很久,完全能夠理解這句提醒。

這一門劍術先殘己再殘人。

絕對是走到了邪路,是飛劍時代里,最偏狹、最激進那段時期的產物,甚至可以稱之為飛劍時代的「遺禍」。

但他方鶴翎有什么選擇嗎?

不是所有的強大功法,都可以不那么注重天賦的。

立於飛劍時代絕巔的忘我劍典,就算燕春回肯傳授,他又有那份天資,學得通嗎?

方鶴翎不止一次地告訴過自己,殘劍術不能夠輕易動用。

他非常明白這門劍術的凶險。

但在見到這個垂發男子的瞬間,他就已經催動恨心神通,拔出剜心匕,此身如鞘,響徹一聲凶戾劍鳴!

他苟延殘喘的余生,就是為這個人而活著!

當在此時,當在此刻。

張臨川……張臨川……張臨川!

當叫你知曉我的恨!

方鶴翎從未感受過如此強大的自己,澎湃的力量在體內奔流。

仿佛此方天地亦在戰栗。

那心口催發神通的劇痛,此時也成了另類的激勵。

他的神魂在顫抖!

這一路掙扎過來的所有一切,都要燃燒在這個回合。

至少在這個回合里……

張臨川!

你要看著我!

方鶴翎血紅的眼睛里,此時此刻只看得到那一個人。

然後他看到……

那人靜靜地抬眸,投來了一個眼神。

就只是一個眼神。

那是一個平靜的、可以稱得上溫和的眼神,但又是疏離的、淡漠的。

他對這個世界沒有什么不滿,但這個世界也與他沒什么相干。

大約是這樣一個眼神。

像一座山壓了下來。

身,無限沉重。

心,無限沉重。

方鶴翎感覺自己好像在無限的深淵中下墜。

永遠地下墜。

沒有一處可以借力的地方。

也看不到任何停止墜落的可能。

軀體內那尖銳且凶戾的劍鳴聲,戛然而止。

明明是那么強大的力量,卻不得復鳴。

身上本已經沸騰的力量,竟然也被定住,無法繼續沖出!

就可笑的靜止在那爆發和湮滅的區間里。

他已經分離出來的那部分魂、骨、肉、血,就窘迫地停在分離那一步。

往後一步,這一劍就消失了,怎能甘心?

往前一步,此劍就能鑄造成型,可是殺不出去。

方鶴翎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身體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封鎖了。那種感覺……就好像他身上所有的毛孔,全都被堵住,他的皮囊本身,成了一座囚室。

他自己的軀殼,因此形成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將他關於殘劍術的所有力量,都困鎖其中。

這就造成了,他明明在搏命,明明奮盡一切……可他所有的力量,甚至都無法離開自己的軀殼。

他的人還在前沖,可是他最強的倚仗,還困鎖在軀殼里!

就像一名劍客,已經沖向了敵人,准備決出最後的生死,可是他的劍在鞘中,拔不出來!

這是……什么力量?

這是什么樣的差距?

他明白他已經一敗塗地,可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樣被壓制的!

絕望的念頭一經生出,就再也無法止住,無限滋長。

這種絕望,他曾經領略過啊。

這是張臨川嗎?

這就是張臨川嗎?

方鶴翎恍惚又記起了,在暴烈的雷光之中,楓林城城主魏去疾跌落長空。而雷光照耀著的這個男人,平靜地戴上了白骨面具。

他不會忘記,彼時他被那種強大所鼓舞,欽服於那種冷酷的力量……

而恰恰是這種冷酷的力量,炸出一團雷光,帶走了他的父親。

在他面前無數次倒下的……焦屍一具。

永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