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身周的人更自由,更自在。
「這地方怨氣很重。」月天奴說道。
「凋南淵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山海境,死傷必然慘重。」左光殊道:「畢竟混沌都成了那副樣子,還有其它被燭九陰殺死或流放的存在……怨氣重是難免的。」
要是在別的地方,他溝通水域不會這么艱難。
姜望只勸道:「不要嘗試化解,別往油鍋里丟火星子。」
「這個我自然清楚。」月天奴左右看了看,嘆道:「而且以我現在的修為,也化解不了。這個地方……已經積累了太多,也糾纏了太久。」
姜望想了想,問道:「月禪師見多識廣,現世可有類似於此的地方?」
月天奴沉默了片刻,道:「禍水。」
姜望又問:「前輩先賢們,是如何應對的?」
「這事說起來就太漫長了,不是一時半會能說得清楚的。」月天奴道:「只能說禍水現在的安寧局面,是三刑宮鎮之,血河宗治之。」
「血河宗?」姜望眉頭微挑。
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頭,還是因為吞心人魔熊問。那個死在祝唯我槍下的前第九人魔,正是血河宗棄徒。
第二次聽說,則是血河真君作為沉都真君糾集的幫手之一,一起襲擊萬瞳,斬龍角而回。在那一次的迷界動盪里,血河真君欲收重玄遵為徒。
他笑了笑:「說起來,我以前總以為這是一個左道宗門,後來總算有些了解,知道也是當世大宗。不過沒想到的是,它還肩負著這樣的重任……」
月天奴平靜地說道:「無須諱言,血河宗的很多道術,都確有些暴戾,易入歧途。不過術法一道,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
「受教了。」姜望微微低頭。
「最重要的是。」月天奴說道:「當一個宗門被定義為旁門左道,那就意味著它失去了話語權。從本質上來說,就是失去了實力。這樣的宗門,不可能長久存續,更不可能發展壯大。」
說到這里,她有些意味深長:「所以,世間哪有什么左道?所謂旁門,大多是因為上不了台面。」
佛法精深的月禪師,會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來,是姜望沒有想到的。
世人說起佛門,都道慈悲。但若以為他們不夠清醒,實在是大大的謬誤。
左光殊搖了搖頭:「那么是非黑白,善惡對錯。難道就不區分了么?」
這其實也是姜望想問的問題。
不過轉念一想,哪怕是白骨道那樣的邪教,絕大部分教徒也是自認在救世,也是追求散播「公平」的。
「分,當然要分。黑白不分,哪來日夜?善惡無拘,哪有清明?」月天奴道:「不過世間道理,不能一以恆之。一人之身,尚有善惡混雜,何況是一個勢力,一片地域呢?你仔細想想,天底下有哪個大宗是旁門,有哪個大國是惡國?」
左光殊一時無法回應,只道:「佛家常說因果報應,我以為禪師是將黑白看得很清楚的。」
「世間黑白,我怎敢說自己看得清楚?我也常常……不知對錯。」月天奴嘆了一聲,又道:「你看我們現時在凋南淵,是黑是白?此刻的山海境,是黑是白?此刻的現世呢,又是黑是白?一身立此千萬重,天外天,身外身……如何能夠區分?」
「一身立此千萬重,天外天,身外身」,這句佛偈正是須彌山照悟禪師所留下的名句。
說的是一個人其實很難區分自己的對錯,在不同的「天」,相對於不同的「身」,或許會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掌中有三千世界,合掌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可能毀滅了億萬生靈。
姜望不動聲色地道:「禪師已經分得很清楚了。」
月天奴愣了愣,忽然合掌而笑:「姜施主說得在理。」
身在哪處,便問哪處,如是而已。
照悟禪師當年留下此偈,說的也無非是本心。
這樣的問題,畢竟沒有恆一的答案。
三個人修行到今天的境界,對自己的道路也早就有過思索,不會輕易被誰說服、改變。
故也只是蜻蜓點水,便將其掠過。
左光殊又問道:「這翡雀、伽玄、空鴛、練虹,不曾名世,真是鳳凰之屬?這鳳凰九類,也是第一次聽說。我是覺得……混沌好像不是很清醒。」
「你知道九鳳之章的線索么?」姜望問。
「你是混沌的對手么?」姜望又問。
左光殊皆不能答。
姜望於是道:「那它說什么便是什么。便有什么疑問,也等見到伽玄以後再說。」
這片幽暗的海域,似乎潛藏著某種未知的危險。
比他們迄今為止在山海境里經歷的任何一個環境都要詭異。
暗沉,死寂,陰冷。
好像一切的根源都是毀滅,沒有一丁點讓人向往的地方。
與淵外的碧海藍天、奇花異石,形成鮮明對比。
或許也唯有這樣的地方,唯有這種極度艱難的環境,才能夠「不臣」於燭九陰。
不對應山海境的規則。
也因此沒有日夜交替,只有永恆的夜晚。
長夜無明,靜海無聲。
在暗沉沉的海面行走,腳下每一步,都審慎萬分。明明可以感受得到,被什么恐怖的存在所窺伺,卻什么也發現不了。
藏在懷里的凋零塔,姜望沒有再觸碰過,但是他能夠感覺得到,正是這個外觀並不怎么明朗的物件,保證了前路的通暢。
代表著混沌在凋南淵里,至少還有一些威權。
「凋零之塔似海神之令,諸邪懾服無侵。」左光殊笑著說道:「我們現在,也算是神光普照嗎?」
姜望不動聲色地道:「但就連給出凋零塔的混沌自己,也好像不能保持長時間的清醒。那么這座凋零塔的用處,究竟能持續到什么時候,也很存疑……」
「那塊海神壁上的刻字,讓我想起來一件事。」左光殊這時候說道。
「什么事?」姜望隨口問道。
「姜大哥熟讀史書,應該是知曉的。」左光殊道:「景朝最巔峰的時候也是如此……天下皆服,唯南不臣。」
他強調道:「唯楚不臣。」
姜望看了他一眼:「你是說……凋南淵之於燭九陰,就像昔日楚之於景?」
「頗有相類之處……不是么?」
「想來楚人大多會有此聯想。」姜望道:「就是不知道那字,是凰唯真留下來的,還是混沌自己留的。」
「凰唯真?」左光殊不解道:「不是混沌讓我們看的么?怎么會是凰唯真?你是從字跡上辨認的么?」
姜望心想,山神壁海神壁是最能體現凰唯真意志的存在,通過山神壁得傳畢方印、禍斗印就是證明。
混沌想在上面留字,恐怕沒有那么容易。
但嘴里只是說道:「我可沒有本事辨別。只是山海境既然跟凰唯真息息相關,他留下這么一行字,寄托對楚國的感情,也在情理之中。混沌讓我們看那行字,是說明它的志向,可沒有說就是它自己刻下的字。」
「這么說也有道理……」左光殊道:「姜大哥,咱們要幫混沌么?」
「楚人大概很難不被這種精神打動。」姜望笑了笑,說道:「等先見到伽玄,找到九鳳之章再說。」
混沌只說朝著海神壁面對的方向一直走,沒說要走多久。
大概於它而言,時間並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又或者,它那不斷沖突的念頭里,已經丟失了時間的概念。
凋南淵日夜不分,趕路的三個人也只能在心里默記時間。
他們很少再說話,越來越沉默。即使是有凋零塔的幫助,也必須分出越來越多的精力,與凋南淵的環境對抗。
不僅僅是混亂至極的重玄環境,也不僅僅是死寂壓抑的情緒侵染。
還有時不時吹落的陰風,會像刀片一樣劃過來。
大部分時候都死寂的海水,有時候會忽然「坍塌」。像是沙漠中的流沙一般,水中竟有沉水處。
左光殊只感覺到「沉水坑」的另一頭,有恐怖的氣息存在,但也無法細察。
後來他們都不再踩水,直接踏空而行,這樣在與極端重玄環境的對抗中,無疑又要消耗更多元石——
對左光殊來說,這倒是最不用放在心上的事情了。
但也不敢飛得太高,因為天穹實在很暗,那低沉的雲霧里,也明顯藏著一些充滿惡念的東西。
就這樣一直往前走。
直到某一刻——左光殊記得,是足足三十五個時辰之後。
他們的確看到了鳳凰。
彼時天色無光,海色無明。
他們都已經感受到了疲憊,倒也沒有誰叫苦,只是默默前行。
然後一抬眼,視野就已經被占據了。
那是一只身長百丈的、黑色的鳳凰。
麟前鹿後,蛇頭魚尾,龍文龜背,燕頜雞喙。
其身有五紋,象字而顯。
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背文曰義,腹文曰信,膺文曰仁。
高貴,神秘,華麗……
但是它已死去多時了。
……
……
……
……
ps:關於燭九陰,山海經原文里就是記載了兩個地方。在海外北經里說鍾山,說燭陰。在大荒北經里說章尾山,說燭九陰、燭龍。其余形象、能力的描述倒是一致的,應是謬誤。這里統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