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國有其孤(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076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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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乎奚孟府有一樁隱秘,幾乎從來不會有人公開討論。

但此刻身在寶華宮里的,都是夏國最高層,自然都是知曉的……

奚孟府當年出生的時候,腳有六趾,被他的親生父母視為畸形怪物,直接扔進了河里。

正好被一個船家救起。

那船家是個鰥夫,一輩子獨自在船上過活,也不計較什么閑言碎語,便收養了他。

可惜好景不長,在他長到七歲的時候。

有一天叫船上的客人看到了他的六趾,以為是妖怪血脈,要將他綁了去喂凶獸。

船家來攔,竟被活活打死。

他趁亂跳到河里逃走,然後跑去報了官。。。

打死船家的人說自己是為除妖,庇護妖族的人死不足惜。

那時候還叫奚三兒的孩子,把自己在堂上脫得赤條條的,問在場那些大人,自己哪里是妖?

那個官兒倒是個明理的,判了那殺人者一個明正典刑。

可怎么處理奚三兒,卻是犯了難。

船家已經沒了。

千辛萬苦尋到他的生父,可對方堅決不承認自己生了這么個東西。

那官兒沒法子,便自己養了這孩子,算是收個家仆。

但這日子也沒有過多久。

等到奚三兒九歲的時候……縣衙失火,那官兒一家都被燒死。

獨獨這個奚三兒當時在外采買,逃過一劫。

有人說他是天煞災星,所有與他親近的人都不得好死。有人說那官兒一家就是他燒死的,他心中藏著恨呢,不想做家仆,想要做那個官員的兒子……

有人抓了他問罪,但怎么也查不出罪證來,只好放掉。

就這樣他再一次沒了家。

而這一次再沒有人敢收養他。

這事情不知怎么的叫當時的夏襄帝知曉了,親自批示下來,將這孩子送進國學院。

說「國有其孤,國養之」。

奚三兒讀了書,給自己取名字叫奚孟府。他認為自己是有家的,他是那個家的長子,所以叫「孟」,但他又是沒有家的,那個鰥夫一輩子都生活在船上,所以他又取了一個「府」字。希望有自己的家。

後來有一回,夏襄帝駕臨國學院,一時興起要考考學子的學問。

教習一共選出了六個學生,送到皇帝面前,其中並沒有成績最好的奚孟府。

這當中的原因,奚孟府自是明白。

國學院是一個讀書人聚集的地方,但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能夠明事理。

「怪異」本身即是一種罪責。

他也早已習慣。

但夏襄帝說,教習選的不作數,他不要看編織出來的花團錦簇,要看自己生長出來的荊棘野草。叫人拿來名冊,蒙上隨行皇子的眼睛,叫小皇子隨機圈選。

小皇子握筆圈墨,如此選出了七個學生。

夏襄帝親自考過之後,非常高興,因為有一個學生表現太好。

他拍著這個學生的肩膀說,你是我夏國的良才。

這個學生跪下來問皇帝——「您知道我腳上有六趾嗎?」

夏襄帝愣了一下,說:「知道啊,所以你有什么特別的能力要向朕展示嗎?」

這個學生自然就是奚孟府。

陳年舊事自可不提。

但柳希夷今日竟出「六趾賊」之語,毫無疑問是對奚孟府莫大的羞辱。是對其人道德乃至人格上的巨大貶低!

是以本來很有一些文武大臣要附和柳希夷的,一時也都緘默了。

不敢再說話。

第二階丹陛右側的王座之上,岷王虞禮陽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畢竟他就是帶著五位真人圍攻姜夢熊,最後無功而返,還折損了陣道名家太華的那位真君……

奚孟府所陳說的事情,句句都像是在揭他的短。

至於什么六趾賊,什么奚孟府不能言的痛……倒是無關緊要的。

左側王座上的武王姒驕,則一直閉目不語,早已不知神游何處。

最高階的龍椅之上,夏天子端坐著,靜靜地觀察著滿朝文武,一如過往那么多年歲月。只看,不說。

而御座後垂下的珠簾里,陡然響起一個威嚴的女聲:「柳國相,你失態了!」

柳希夷脾氣雖然火爆,對太後卻是極尊重的,尤其此刻他其實也自知失言。對著丹陛之上拱了拱手,便退回到自己所站的位置。

此時只剩奚孟府獨自站在大殿中間,穹頂明珠映照的人影,垂貼在地面,仿佛一個已經放棄掙扎的魂靈。他一時並沒有說話。

關於當年與先帝相處的細節,他當然記得更多。

比如當時隨行先帝的那位皇子,就是後來在境內圍堵重玄褚良時被割壽刀斬碎的夏三皇子。

比如他當時其實回了一句話,說:「我特別努力。」

而夏襄帝說:「這就是最特別的能力。」

比如……那天晚上回去,他蒙在被子里無聲地哭了好久。

但他現在什么也沒有說。

夏太後的聲音又道:「去年劍鋒山的決策,是哀家和眾卿一起做出,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在當時最恰當的決定,拉長了時間之後,在今日變得不妥。可若是能夠撐過這一劫,時間再拉長十年百年,或許又是對的。誰有洞穿未來的眼睛呢?先賢卜廉亦有遠古之謬,咱們不必翻舊賬了。」

她並不缺乏承認錯誤的勇氣,可是她不能夠承認錯誤。

因為這件「錯誤」的主導,乃是虞禮陽。

是虞禮陽反攻劍鋒山失敗,是虞禮陽被姜夢熊擊退。在以眾擊寡的局勢里,虞禮陽甚至沒能護住太華!

打不過姜夢熊不是錯誤,但對局勢的不清醒、對實力的誤判,虞禮陽難辭其咎!

可是……

岷王虞禮陽是在神武十七年成就的真君,長久以來,一直被視為神武年代夏國崛起的希望——一個國家還能夠有新生的真君成長起來,如何不是興盛的證明?

他一度給了夏國人太多信心和勇氣,本身亦是夏國唯二的衍道真君,是抵抗強齊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