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請君入瓮(2 / 2)

賀穆蘭之前並沒有時間細看這血書,一得手就立刻塞入了懷里,此番再打開一看,頓時覺得這血跡有些奇怪,用鮮血寫成的字跡也是凹凸不平,顏色發黑,竟像是鐵含量過高一般.

賀穆蘭沒想太多,只以為玉翠寫字時不小心混了臟污的東西進去,反倒是赫連止水一臉不忍,顫聲說道:」翠姨一弱質女子,竟費了這么多血寫信傳訊,我家一門上下,實在是欠她良多!」

賀穆蘭想到狄子玉對玉翠掩飾都掩飾不住的情愫,也是心中一沉.

」是,你們家,確實欠她太多了.」

若不是牽扯到國仇家恨,這二人也未必不是一段陰差陽錯的好姻緣.

好在賀穆蘭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心中嘆息了幾句後就低下頭來看信.而赫連止水擔心父親的安危,自然也是急不可耐的看起書信來.

書信很長,玉翠寫信時候大概時間很急,又有人監視,所以字跡潦草,血跡還有多處斷掉,牢房里昏暗不明,陳節和蓋吳找人要了油燈,兩人舉著讓賀穆蘭和赫連止水連猜帶聯系上下文,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把這封信看完.

看完之後,赫連止水和賀穆蘭不約而同地說出一句話來.

」果然是在杏城!」

」真是在杏城!」

信中寫著事情的前因後果:

一個月前,赫連定和玉翠等部將一路往東去平城朝見拓跋燾,在路過原夏境的領地時,得到了魏國官員的信函,說是要到一處驛站等待統萬城的大將軍護送他們前往平城.

赫連定畢竟曾是敵國的將領,又帶著三千騎兵,魏國有所防備也很正常,赫連定不疑有他,便率軍跟著那幾位帶著鴻臚寺官員節杖的魏國使者一起前往他們所說的驛站.

就是在前往驛站的過程中,他們在一個叫虎跳澗的地方突遇落石襲擊,三千騎兵頓時死了一半,山中又有不明身份的人發動了攻擊,赫連定發現自己中了埋伏自然是心中不安,想去那些魏國使者問話卻發現他們都已經自盡身亡.

萬般無奈下,赫連定只能化整為零朝著東南方向而逃,玉翠也是在亂陣中發現襲擊他們的不是別人,而是狄子玉手下的羌人們,頓時大驚失色,把這些人的身份告訴了赫連定.

若是普通的人物,歸降時被魏國官員蒙騙在先,後面又有早就歸順了魏國的羌人襲擊,不免就要想到是不是拓跋燾對他起了殺意,先迎後兵,想要將他殺了好奪得西秦.

可赫連定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和拓跋燾對陣多年,對拓跋燾的心性無比了解,只是片刻間就察覺出不對.

——不是魏國有人要反,就是羌人要反,亦或者,兩邊都反了.

這種情況下,赫連定不敢再相信魏國人,因為若是魏國在夏境的驛站都能被人控制,那想要謀害他的人一定是在夏地有著極深背景的魏國權臣,而他的背後又有羌人拼命追趕,思咐之下,只有朝秦州的匈奴人部落和盧水胡部落去求援收留.

玉翠只是個女人,騎射又不精,為了不拖累赫連定,她自己請願帶著死士在後面阻攔羌人.

他們已經抱著必死之心,一場惡戰之後果然將羌人們拖了一陣,成功的讓赫連定和一干精銳逃出了.[,!]包圍.

玉翠原本也該死在虎跳澗一戰中的,可玉翠之前在狄子玉的身邊待過,很快就被人認了出來.

她以前冒充的是赫連明珠公主,羌人們都以為她是未來主母,對她恭恭謹謹,之前玉翠早已經博取了不少羌人的信任,這些狄子玉身邊的羌人不乏猛將,這次出來襲擊赫連定,他們也是主力,待看到玉翠,竟都不敢下手殺了她.

畢竟狄子玉待她不似普通女子,雖然現在知道她不是公主,可之前的情誼還在,誰知道他們有沒有假戲真做?

若是真把她殺了,狄子玉發怒,說不得就和下任羌王結怨了.

玉翠並不是引頸就戮之人,但凡看到有一絲活命的機會,立刻利用了起來.狄子玉手下之人不願殺她,也不知道拿她怎么辦才好,索性就將她送到了狄子玉那里.

這場襲擊並不是羌人安排的,羌人也只是得令行事,狄子玉的父親是這次行動的統帥,狄子玉只不過是跟隨羌王出擊而已.

玉翠被送到狄子玉身邊的時候,他的父親原本是想嚴刑拷打玉翠好問出赫連定的下落,誰料玉翠自己先服了軟,說自己早就愛慕狄子玉已久,此番被送到赫連定身邊,也是被魏人當做了明珠公主強行送去勸降的,並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玉翠是忠仆,當初為了讓赫連明珠不受折辱而自願以身替之的事情狄子玉父子都一清二楚,而赫連定見了玉翠之後拓跋燾馬上就公布了赫連明珠的真實身份,卻不願意把真公主給羌人,更是活活打了羌人的臉.

可在這件事之中,最尷尬的卻不是狄子玉,而是被送給狄子玉的玉翠.

羌人性子直,狄子玉大概也對玉翠有幾分真心,玉翠願意服從羌人的約束,幫著羌人找到赫連定,羌王便把玉翠交給了狄子玉和王棟看管,狄子玉的母親又派出信任的女將監視玉翠的一舉一動,玉翠這才堪堪活了下來.

玉翠久在宮中,赫連明珠那樣的身份和性格能在宮中活的風生水起,和玉翠的圓滑機智是有很大關系的.以前赫連明珠能周旋於不同的男人之間黯然而退,也是玉翠和玉葉的教導.

所以當玉翠真使出長袖善舞的本事,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於是玉翠在狄子玉身邊沒有多久後,狄子玉原本對她只有幾分好感,也被她逗弄的成了十分,王棟等人則認為狄子玉智商捉急,若玉翠真心愛慕狄子玉,有這么個主母在,他們確實也放了心.

加之女人經常會為情改變初衷,哪怕玉翠對狄子玉原本只是美人計,可狄子玉這樣的男兒對她百般呵護,鐵石心腸也能捂成肉的,一群羌人,竟還有些推波助瀾的意思.

玉翠在狄子玉陣營時,最大的恐懼就是哪天真被人送做了堆,當初奴仆之流給狄子玉暖了床.好在羌人部族女性地位極高,這種事情沒人會做,所以玉翠平日里做出風韻動人的樣子逗弄青色的狄子玉,實際上卻沒有吃什么虧.

羌人們留下玉翠,是想要知道赫連定的下落,玉翠表面上也極為配合,她知道赫連定的目的地是哪里,所以一下子說在東南,一下子說有可能進了深山,羌人們隨著她的話去查找,果真找到蛛絲馬跡,對她的提防就又輕了幾分.

而事實上,玉翠是帶著羌人們在兜圈子.

直到過了一陣子,羌人們似乎不在關心起赫連定的下落,他們得了一筆巨大的財富,又有不明身份的人給羌王下了令,讓他帶著錢財去夏境聯合結交所有對魏國有所不滿的胡族,赫連定這才真正安全了下來.

可好事沒過多久,狄子玉就接到了父親的指示,要他親自帶著一群精銳武士,前往杏城聯絡昔日的天台軍,最好能找到現任的首領,雇佣他們所有人.

羌人連赫連定都不找了,又去遍訪雜胡,所謀之事一定極大.玉翠是戰爭遺孤,早年因聰慧冷靜被赫連定選為女官照顧妹妹,從小見了戰爭的可怕,自然是不願意剛剛安定的夏國再卷入血雨腥風之中.

再加上羌人很可能誤打誤撞在杏城找到赫連定的下落,玉翠心急如焚,每日表面上卻還要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只能絞盡腦汁想出能夠逆轉局面,揭破羌人陰謀的法子.

狄子玉帶她一路往東南而行,而她的焦慮也越來越深.

直到快到長安時,她這才冒了險,騙狄子玉說赫連定以前是長安城的城主,可能找了昔日的故交們收留,哄的羌人們進了長安來打聽消息.

玉翠的月事一向極准,她知道自己身體不適就是這幾天,而羌人們都是粗漢子,到時候必定要分出幾個女將去忙活此事.

只要她找到一點機會,就能伺機把消息傳出去.這些羌人已經反叛了魏國,魏國不會坐視不理,長安城衛兵這么多,幾百個羌人一旦暴露行蹤,便是插翅也難飛.

哪怕沒有抓到羌人,把赫連定失蹤的經過告知於魏國,也可以將這位落難的平原公營救出來.

至於她自己的安危,則是早已經拋之於腦後了.

玉翠是女人,字跡絹綉,而且文辭雅致細膩,可這秀美的文字之中,卻處處暗藏殺機和陰謀,.[,!]往往只是輕描淡寫的用一句」極力周旋」或者」伺機刺探」一筆帶過,卻能從只言片語間想象出一個身為階下囚的弱女子要如何」極力」,又如何」伺機」,才能做到今日的一切.

她甚至連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尊嚴,甚至連自己的癸水都算計上了,為的只是主公的安危和已經平定的夏境不會再生出動亂,所謂忠義智勇信,她一個人已經詮釋了所有.

相比較之下,賀穆蘭想著自己之前還在為她與狄子玉的感情而擔憂,就真的是婦人之人,杞人憂天了.

一個女人在敵營之中,既想活命,又想救人,難的猶如登天,若是她真愛上了敵營的少主,哪里還能保持這樣的冷靜?

倒那時,內心的罪惡感就能活活把她折磨的不成人形.

相比較之下,她如今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利用狄子玉,是陷入敵手不得不」身在曹營心在漢」,反倒才是上天最大的仁慈.

這么一想,賀穆蘭之前的沉悶和擔憂反倒輕了不少,對於狄子玉和玉翠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反倒不好奇了.

甚至於,她希望玉翠一輩子都不要愛上狄子玉才好.

等等……

玉翠連癸水都要算計進去,才能寫這封信,那么她到底是哪里得的血和布料寫信的?照理說,女將們一片紙一塊布都不會留給她.

能寫這么長的信,要用的血也是不少,絕不會一次寫成……

一想到背後隱藏的可能,賀穆蘭忍不住皺住了眉頭,臉色古怪地看著赫連止水拿著的那塊細絹.

細絹一般是有錢人家做中衣用的……

」花將軍,你為何如此古怪地看著這封血書?」

赫連止水被賀穆蘭的表情看的一怔,伸手把細絹遞過去.

」有什么不對嗎?」

」沒什么不對.」

賀穆蘭的神色在油燈下晦暗不明.

」這封信很可能讓有心人利用,或是暴露了玉翠的身份.我們既已看過,還是將它燒了吧.」

還是燒了好,若是日後玉翠看到這封信,說不定也會不自在.

」那怎么可以!翠姨的忠義,天日可昭!這可是用翠姨的血寫成的!」

赫連止水聞言立刻神色大變,將細絹折了幾折貼著心口放好.

」我不但不會燒了它,日後還要拿給我父親看,給我姑姑看!能有這樣的忠仆相護,乃是我們的榮幸!」

」呃……」

賀穆蘭撓了撓臉,被如此認真的赫連止水弄的說不出話來.

兩人正在商議間,門外忽然傳出」嘎啦」一聲巨響,隨後便是鐵鏈揮動發出的」鐺鐺鐺」的聲音.

如今正是下半夜,除了賀穆蘭和赫連止水在看信,蓋吳和陳節舉著油燈,其余關在一起之人都昏昏沉沉.

之前高深有派人聯系過其他被關著的盧水胡人,說清了原委,門頭又沒有上鎖,所以盧水胡人們都把牢房當做不怎么好住的客店,准備安頓到天亮就出去的,如今正他們補覺的補覺,休息的休息……

這種陰森的地方傳來這般突兀的一聲猙獰巨響,頓時驚醒了無數人.

」怎么回事?門怎么鎖上了?牢頭呢?你們干什么?」

」我這也鎖上了!什么情況?少主!少主!你那邊怎樣?nnd,我就知道鮮卑人和漢人都狡詐,我們肯定是被騙了!」

」金子,快把金子藏好!一定是他們看上了我們的金子!」一群盧水胡人立刻用很多人都聽不懂的盧水胡土話叫了起來.

一時間,這一層的牢獄混亂嘈雜之聲大作.賀穆蘭也顧不得那封血書了,到了門口將門一推,果然紋絲不動.

」真鎖上了!」

她使出全身力氣,對著鐵門狠狠一踹!

這屋子是關押身份貴重之人的,守衛自然也是最森嚴的,這鐵門是精鐵鑄就嵌入牆里,竟是連晃都沒有晃上幾下.

這下子,滿屋子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