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以身犯險(2 / 2)

對面傳來的熱氣灼燒著他的頭發,他的臉面全部被黑煙和其他什么燃燒過的灰燼蓋的面目全非。他的每一分精神都注意在有沒有火焰撩了出去,以至於太守府那邊會不會得到消息來捉拿他,已經不是他考慮的問題了。

「高將軍,城牆上的弓箭手突然都往太守府去了!太守府是不是出事了?」一個在外報訊救火的漢子見到城中出現善射營的人,立刻大感不對的回來傳信。

「什么?」

高深匆匆跑下高樓

城門官隸屬於高深這個鎮戍校尉,照理說高深在這里,沒有衛兵來幫忙救火就算了,可往日守城的士兵被調去太守府……

難不成高將軍過來救火,太守府都救不得了?是不是有外賊想要引火燒城,其實是調虎離山,為的是攻陷太守府?

惶恐不安的氛圍開始彌漫開來,一直在齊心合力拆除四周建築的百姓們停住了手中的動作,望著高深,似乎在等待一個答案。

只要他說,他們就相信。

面對這樣的目光,高深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傲氣。

之前是一個燈籠指引著他前進,他以為指引他的是光,後來才發現那是他的良心。既然他的良心還沒有丟掉,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關系?

就像這些百信都相信他是真的好人,哪怕他說的是假話也願意跟隨他一起,只要他做的是好事,那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關系?

「長安的百姓們,就在我跑來東市的前不久,我剛剛被太守罷職了,所以我現在根本不是什么鎮戍校尉!」

高深的膽氣越來越壯,那些昔日里一邊做著好事一邊掙扎著該不該繼續的糾結仿佛被夜空一掃而凈!

他「唰」的一聲扯開了自己的衣襟,中衣和傷口粘合的部分被硬生生撕開,在「嘶」的一聲之後,高深指著自己的傷口。

「住在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今日在這飛雲樓里平息了一場騷亂。在這場騷亂里,我救了一個大大的英雄,可這英雄身上帶著不少金子。我去向太守稟報此事,太守卻為了那些金子反咬我想私吞巨財,所以才誣陷那些被我捉拿的人是逆賊!」

他胸膛的熱血沿著肌膚流淌而過,裸露的皮膚在寒風中變得更加緊實。

「他訓斥我是貪墨之人,對我動用私刑,我差點死在太守府,幸得有人相救才逃出來。」

「我來這里,是因為我在太守府得知了王太守大人還想殺人滅口!他想燒了飛雲樓,是想殺了飛雲樓里那位英雄的部下。他想燒飛雲樓不算,還想殺了那位英雄,讓這件事永遠泯滅於眾人之口!」

高深做出無法抑制激動的身體動作,高聲地喊著:

「可是我沒有死。這件事永遠不會被掩蓋!被關在牢里的那個英雄,是殺了柔然可汗的那位將軍,是我魏國最負盛名的年輕名將……」

「他是懷朔的花木蘭!」

花木蘭……!花木蘭……!花木蘭……!

高深的聲音掩蓋住了身後火焰燃燒的畢波之聲,也許是火的熱氣讓他的聲音甚至有了回音,讓他身邊的百姓的頭都眩暈了起來。

對他們來說,來自北方大地的那場戰斗似乎離他們很遠,在遙遠的夏地,不屈抵抗柔然的魏國騎兵似乎都是傳說中的人物。他們從未見過柔然人的猙獰,也篤信著柔然人永遠無法沖破魏國的防線,到達中原大地。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崇拜強者。

花木蘭的名聲,早已經隨著征服這里的魏國人傳遍四方。

「高將軍,你說我們該怎么做吧!」

一個聲音高喊了起來。

「這太守如此昏聵,我們跟著將軍把花木蘭救出來!」

「還是赫連公在的時候好,哪里有這樣的太守。聽說東城的李富商家被他滿門發配,還不是為了那點家財!」

「還有張大戶家!」

不滿的呼聲越來越大,高深在此氛圍中舉起了手臂,指著北面那座高大的鍾樓。

他知道此事之後,無論王斤會不會有事,他都不會有好下場了。

可他卻不悔!

他憋憋屈屈的忍了這么久,哪怕是死了,他也要看到王斤的屈服!

他要發動最大的迫擊和最凶猛的攻勢,這是他對王斤那種自鳴得意的仇恨,也是他對這個矛盾的世道最後的控訴!

「我要去敲鍾!我要敲醒全城的百姓!我要去太守府門口,讓太守把花將軍交出來!你們不必跟我,也不必動手,若我死了,請把我的屍首抬到平城去,抬到陛下的面前,告訴陛下,花木蘭死了,高深也死了,死在王斤的手里!「

「怎么能讓您一個人去,我們也去!」

「我們也去敲鑼!」

「我們去找城門官!」

「老子回家拿獵叉去!」

高深鼻酸淚流,發足朝著鍾樓狂奔。晨鍾暮鼓,這原本是長安城開城門關城門的信號,如今卻成了高深勝敗斗爭的關鍵。

看管鍾樓和鼓樓的部將都曾是他的部將,今晚發生之事太突然,幾個鍾樓的部將還不知道高深已經被奪職,見他被不少百姓簇擁著前來,還立刻笑容滿面的為他開門。

「高將軍,現在離天亮還早,為何要這個時候巡查鍾樓啊?」

「本將自有要事。」

高深支開那幾個守鍾樓敲鍾樓的差吏,徑直上了鍾樓,撞響了晨鍾。

「咚。」

帶來天明和希望的晨鍾,希望你能成為破開黑暗的那個開始。

也許我終究會死在長安,但我至少為長安留下了什么東西。

「咚。」

今日之後,世上也許再無高深此人。

但人人總會記得有個叫高深的校尉,曾經為了救一個英雄做了世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咚!」

也許你們都在沉睡,也許你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但沒關系……

「現在都清醒過來吧!」

***

賀穆蘭率領眾人退入大牢之中,合上了厚重的大門,閂起了巨大的門閂,抵擋住了外面的利箭和長矛,但這些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就在撤回大牢的路上,無論賀穆蘭如何盡力掩護,還是留下了不少含冤而死之人。

待他們躲在那扇門口,聽著咚咚咚的撞門聲不停傳來時,所有人都露出了在劫難逃的表情。

「這太守到底發什么神經!怎么所有人都要殺!」

狄子玉用匈奴話高喊著自己的不平。

賀穆蘭掃視了一眼身後跟著的盧水胡人們。蓋吳的雙眼里全是不甘的眼淚,就在剛剛,有好幾個盧水胡漢子傷在了流矢之下,沒有跟著沖進牢獄之中來。

剛剛還是幽冥地獄一般的恐怖地帶,現在卻成了他們唯一可以依靠的倚靠之地,這是多大的諷刺?

「他是要殺人滅口。」

賀穆蘭看著已經疲憊不堪的眾人,突然站起了身子。

「師父,你要做什么?」

「將軍,你起來干什么?」

「那太守應該是想殺我,又或者是想要我們的錢財。除此之外,我們沒有任何被殺人滅口的理由。我等會出去和他們交涉一番,若是他們要的是我,我不能連累你們。」

「將軍你別傻了,管他為什么要殺我們,你出不出去都是死!」

陳節嚷嚷著。

「拖一拖,等天亮了,有人發現不對,這事自然會宣揚開,說不定就有救兵了!對了,還有他求援的那些人家!他們不會坐視不理的!」

陳節一指帶著面巾的赫連止水,神情激動地想要打消賀穆蘭的想法。

「沒有用的,長安城駐守著多少人?兩萬?三萬?便是一人踢一腳,這門也開了,到時候大家都死的不明不白。我出去表明自己的身份,哪怕這些衛兵里有一個明白的,這位太守想掩蓋真相的目的就無法達到,除非他能殺了長安所有的守衛。」

賀穆蘭微微一笑,拍了拍陳節的肩頭。

「更何況,也不是毫無轉圜之地,我只有出去拼一把,才能找到破局的機會。在這里坐以待斃並非我的風格。」

赫連止水等人都不同意,可賀穆蘭卻意志極為堅定。眾人根本打不過她,她要往前走,誰也攔不住她。

「少主,他們喊他將軍,你可聽見了?」王棟在狄子玉耳邊附耳說道:「盧水胡人哪里有什么將軍。是不是魏國的將軍?」

狄子玉心中一沉,首先就望向玉翠。

在他們的身後,羌人們已經死傷大半。他們是沖的最早的,結果成了殺雞儆猴的那批,只留這么些人跟著那人退了回來。

玉翠避開狄子玉的目光,只朝著賀穆蘭看去。

這位是真正的英雄,在這種絕境之下,卻想著的是其他人的安危。

狄子玉也隨著玉翠的目光看向了賀穆蘭。

賀穆蘭似乎是察覺到了兩人的視線,原本往外走的步子卻突然頓住,徑直朝著狄子玉而去。

羌人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這位絕世的高手已經快如閃電的抓住了玉翠的手腕,將她一把撈了回來,帶離了羌人們的身邊。

「你!」

「放開我們的人!」

羌人們立刻想要動手,而盧水胡人們卻上前一步,擋住了他們。賀穆蘭沖進牢中的時候首先護著的就是身邊的人,所以盧水胡人折損的不多,如今卻比羌人實力強的多了。

「你究竟是何人?」

王棟對著賀穆蘭,率先用漢語發問。

賀穆蘭將玉翠推到赫連止水的身邊,吩咐那些私兵照顧他們二人,這才扯下自己的胡子,堂堂正正的將自己的臉龐露於火把之下,露於所有人眼前。

「我是魏國虎賁左司馬,花木蘭。」在羌人一片恐懼的抽氣聲中,賀穆蘭對著他們點了點頭。

「我和明珠公主是朋友,於情於理,都不能把玉翠再留在你們身邊。我若死了,你們也不能活,所以你們最好祈禱我能活著。」

雖然這恐怕是絞刑架下的祈禱。

她在陳節和蓋吳等人的哽咽聲中交代好自己的後事,包括自己的磐石送給阿單志奇的兒子,宅子還給國家,財帛給昔日幾個火伴分了雲雲,這才走到獄門之前,回首一笑。

「莫都哭喪著臉。若我真死了,你們回憶起來,『我最後送將軍一程的時候,竟然是哭著送的』,豈不是後悔?更何況我在柔然幾萬大軍中尚且能殺了大檀,這一次說不定也能化險為夷。天命畢竟是在我這邊的……」

「嘎吱嘎吱」的聲音隨之傳來,賀穆蘭使出自己的神力,竟一個人抬起了那根三四個人才能合上的門閂。

此時外面的撞門聲也奇異的停了,似乎有什么其他的聲音傳了進來。因為有厚重的門阻隔,里面完全聽不清楚。

「你們看,我還沒出去,這些人就不撞了。」

賀穆蘭聳了聳肩,索性將門閂往地上一拋。

咚。

門閂落地,像是撞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讓他們露出各種奇怪的表情。

有欽佩、有不甘、有害怕、有痛苦、也有希望。

即使是狄子玉和王棟這樣的敵方陣營,在賀穆蘭的這種坦盪和視死如歸面前,也不由自主的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而她獨自抬起門閂的神力,似乎向眾人表明了她是如何了不起的一位武將,稱得上「舉世無雙」的美名。

若這樣的人不能活,他們又怎么能活呢?

賀穆蘭輕輕推開門,抬腳邁了出去。

她怎能無聲無息的死在這個冤獄之中,她背負的可是「花木蘭」的姓名。

懷朔的花木蘭,即使是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無畏無懼!

另一側,無數百姓跟隨著的高深,邁入了太守府牢獄門口的空地。

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了之前狼狽的樣子。

身穿精鐵戰甲,頭戴白銀束冠,露出自己磊落的面容,他無畏無懼而來,沒有帶著兵器,只提著一桿燈籠。

高深勸止了百姓們的跟隨,獨自一人朝著昔日的部將們而去。

新任命的校尉驚得手中的令旗都拿不住,而那些善射營的士卒們更是不知所措,不明白已經死在盧水胡人手中、他們為之報仇的主將為何會像是英靈一般踏著夜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