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8、河西大局(2 / 2)

素和君也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你的高車虎賁雖然守城半個月了,但士氣高漲,又蓄養的兵強馬壯,這支吐谷渾人就交給你了。只是這支吐谷渾人約有兩萬左右,你只有五千人,恐怕……」

「人數不代表什么,那些連飯都吃不飽的家伙,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狄葉飛冷靜地回答著素和君的疑問,然後開始回想起吐谷渾到山丹的路線。

如果繞過姑臧的話,那就會一路往最繁華的地方搶掠,姑臧他們不敢進,有大軍圍困,那么勢必只能北上。

要說北方最富裕的地方……

狄葉飛銳利的目光看向素和君身邊的沮渠菩提,靜靜地開口:「你們不要守城,往東去,到宣威去暫避。那里我之前北上的時候已經掃盪過,很是安全,又有綠洲,也不和南方溝通,便於斷絕消息。」

鄭宗莫名地看向狄葉飛:「那這里……」

「我會把吐谷渾人騙到山丹來,引他們出城後關閉城門。」狄葉飛表情冷峻地說道:「我們的人數不足,補給也不足,只能借勢,外面的人想進來,吐谷渾人想去劫掠酒泉和西域地方,我們正好提供方便。這些酒泉和敦煌的將領都是當地大族,為了保護自己的領地,不得不和吐谷渾人斗得兩敗俱傷,虎賁軍正好漁翁得利。」

剛剛的憤怒和對花木蘭的巨大想念似乎讓他的頭腦越來越冷靜,他必須要靠著思考別的事情才能壓抑住那些思念和痛苦。

他思考著崔浩教導給他的「借勢」之道,那些世族門閥們的「求生之路」,那些「背後的政治」,把素和君當做崔浩一般,想要交出最讓他滿意的答卷。

「我們這樣在北涼煽風點火很危險,先別說沮渠牧犍有一大批簇擁者,單說姑臧城內外的百姓和部族就不見的依附我們。但北方不同,北方是沮渠牧犍經營多年的地方,一旦後方有失,沮渠牧犍必定驚慌失措,只想著先平定後方,就給姑臧的大軍減輕了壓力。」

他從地上撿起幾個石子,又徒手在地上畫了一張北涼的地形圖。

臨出發前,崔浩給他的功課就是背完北涼地圖,他閉著眼睛都知道北涼有那些山川河流、郡府州縣。

他把代表張掖的石子拿了起來。

「我們已經拿下了張掖地方,現在既然有吐谷渾人搶掠,我們就不妨做大點,放任吐谷渾人和這些酒泉人、敦煌人打成一片,我們再以菩提世子的名義去收復河西三郡。」

他點了點張掖以北的敦煌和酒泉。

「到時候牧健只有姑臧所在的武威郡,又不能對北方有什么幫助,民心肯定漸漸會倒向『平亂』的菩提世子。加上西涼遺民早已不滿沮渠牧犍想要休妻,產生了很多次的摩擦,我們可以先和西涼遺民聯系,再聯絡敦煌當地的佛門,給我們提供幫助。」

他用三枚石子包圍了最後一枚。

「我們以三郡為據點,隨時都可以打到姑臧去,等我們有了地盤,也不必擔心冬天來了以後沒有補給的問題。」

素和君和狄葉飛接觸的不多,也從未在拓跋燾那里得到過狄葉飛善於作戰的信息,此時自然是震驚的合不上嘴。

大部分認識花木蘭的人對狄葉飛的印象,不過就是「那是一直在花木蘭身後的跟班」、又或者是「花木蘭的同火,花木蘭對他很照顧」這樣的印象。

雖然知道崔浩收了他做弟子,但崔浩和狄葉飛都不是那種非常溫和的人,狄葉飛還住在軍中,外人根本不知道崔浩教導了他什么,只知道他學會了自己看書、能寫一手好字、因為「煤」而得到了晉升。

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素和君喃喃自語。

「你竟有這樣的丘壑。」

鄭宗則是因為狄葉飛失戀了而對他異常的有包容,心中早已經決定了要幫助他,畢竟同是天涯淪落人。

剛剛外面敵軍叫陣的罵聲和嘲諷聲那么大,他們剛剛接近長城下的城樓就已經聽到了喧天的「你是女人」雲雲,所以鄭宗心情莫名的變好了。

雖然有點對不住狄葉飛……

可憐喲,你就是變得再厲害,花木蘭也不會喜歡你的。

他可不喜歡長的像女人的人。

「這件事容易,把吐谷渾人引來的任務就交給我吧……」

他笑著應下此事。

「只要給我一支人馬,我將他們喬裝成商隊,就能把人一路騙來。」

「佛門和西涼遺臣的事情交給我的白鷺官。」

素和君也極快的回應了過來。

因為狄葉飛說的沒錯,源破羌和孟王後一被擒,他們的局勢幾乎完全翻轉,除非想法子扳回一城,否則連冬天都過不去。

欽汗城畢竟山高路遠,想從魏國得到補給是不可能的。

「不僅如此,西秦地方現在有赫連公鎮守,吐谷渾人大舉北上,定是快要入冬無法過冬,讓赫連公分出人馬去騷擾吐谷渾,掠奪牧民的牛羊,吐谷渾人後方受損,必定搶的更狠,和地方勢力斗的更厲害,因為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狄葉飛又挑出一枚石子,壓在吐谷渾的位置。

「想要吃下北涼,就先得看看有沒有不被獅子和老虎同時咬死的本事!」

「高!」

「妙!」

所有人贊賞的眼光讓狄葉飛忍不住也有些飄然起來,似乎又回到了無數次和崔浩在模擬戰局的時候,絞盡腦汁終於得到了崔浩的那一句贊賞。

看起來似是靈光一閃,其實卻已經不知道被磨練了多久。

崔太常乃大魏最厲害的軍師,凡是他制定的戰局,幾乎從無差錯,他身為先生的弟子,總算沒有墮了他的威風。

「我聽到外面那些人叫的話了。」

就在這時,沮渠菩提突然開了口。

年幼的世子第一次露出如此憤慨的表情。他捏著囊中的核桃,幾乎用惡毒的語氣對著狄葉飛說道:「雖然你很厲害,你很強,但我還是要說,外面那些人說的不對……」

狄葉飛一愣,完全沒理解世子說的什么意思。

「他們說你和花木蘭有染,我真是覺得好笑。一個心中只想著以愚弄百姓、以他國百姓為誘餌的將軍,怎能和花木蘭那樣磊落的英雄有染?聽聽你的計策吧,讓好不容易維持和平的敦煌和酒泉陷入戰火,搶奪吐谷渾牧民過冬僅有的財產,讓已經臣服過上平靜生活的西涼遺民重新開始戰爭……」

「你是魔,你的心里住著魔,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沮渠菩提情緒激昂地用盧水胡話大叫著唾罵起狄葉飛來。

「你這樣的人,即使是女人,花木蘭也不會看上你!我詛咒你這輩子都得不到自己的所愛!天啊!我是不是該死了才好!看看我們引來了一群什么樣的魔鬼!我為何要跑回去,這群魔鬼……魔鬼!」

「世子情緒不對,你看好他!」

素和君表情不好,用冷僻的鮮卑俚語對著鄭宗說道:「我怕他會尋死,你一刻都不能離開他,最好開解他。對,孟王後還在危機之中,白馬公主也被我們送到了欽汗城,用這兩點打動他,讓他不要尋死!」

這種威逼嚇唬小孩的事情,也就鄭宗坐起來毫無心理壓力。

果不其然,鄭宗笑著用鮮卑俚語回答:「這你就找對人了,交給我,保證他死不成。」

狄葉飛雖然沒有聽懂沮渠菩提最後說什么,但之前「怎么能和花木蘭有染」這樣的話卻是用鮮卑話說的。

這像是擊中了他心底最大的脆弱,讓他痛苦的哼了一聲,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狄葉飛你沒事吧?」

素和君見到狄葉飛這個表情,突然了悟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縮回了伸出去的手。

他……

他喜歡上了男裝的花木蘭?

還是花木蘭曾經拒絕了他?

天啊,這是怎樣一筆亂帳?陛下要知道了會怎么樣?

到底狄葉飛是斷袖,還是狄葉飛自己搞錯了?

「狄將軍你沒事吧?」

鄭宗滿臉認真,心中卻有些幸災樂禍。

雖然他不是個好人,但這件事一做,狄葉飛也算不上好人了。

嘿嘿,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小子長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我沒事……」

狄葉飛擦掉嘴角溢出的隱隱鮮血,強迫自己不去想沮渠菩提的話。

「如今形勢急迫,我們最好快點行動,吐谷渾人不是傻子,拖得越久他們警惕越高,外面兩郡的援軍見我們突然匯合,也會生變。」

他咬了咬牙,終於領悟了自己和花木蘭最大的區別在哪里。

那是野心。

如果得不到花木蘭的戀慕……

那至少讓他得到所追求的功名!

「你們也辛苦了,還是先去休息吧。」

喉頭一陣又一陣腥甜的狄葉飛忍住不適開始逐客。

「好,確實該休息了。」

鄭宗摟住沮渠菩提,帶著他往外走。

「世子殿下,雖然你說的難聽,不過我不得不跟你說一句……」

鄭宗嬉皮笑臉的摸了下菩提嫩滑的小臉。

喲,手感不錯,嫩的很吶!

小男孩就是可愛!

沮渠菩提被原形畢露的鄭宗嚇得一哆嗦。

「我……我……」

狄葉飛聽不懂,他肯定聽不懂,他不會出於義憤填膺……

要對他做什么吧?

「我要跟你說,你說的太好了!」

鄭宗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哈哈哈,我也覺得狄葉飛那人配不上花將軍,你覺得誰相配呢?興平公主?」

鄭宗攬著菩提的小肩膀,給了身後一群侍衛一個眼色。

他們立刻了然地占住各個方位,以免這位世子趁機逃出去或者撞牆什么的。

沮渠菩提還以為鄭宗和魏國人聽到他那么說會從此軟禁他,卻見這位「鄭譯官」對他和顏悅色,還有閑聊的閑情,忍不住張大了嘴。

「她……她……也不太好。」

「哦,那你覺得我怎么樣?咦,你別露出這種表情,我和你說,我這里還有花將軍給的……」

鄭宗帶著侍衛陪著情緒有些不對的沮渠菩提離開,素和君帶著白鷺官原本也該先去安撫一路北逃的將士,再去好好休息的,可看到這樣的狄葉飛,不知如何竟有些憐憫。

雖然狄葉飛確實是個優秀的好青年,而且出身和性格即使娶了花木蘭也不會讓陛下和其他大臣忌憚,但他畢竟缺乏某種「器量」,花木蘭嫁他是低嫁了,陛下也不會同意的。

就算不是如此,正如菩提所說,以攪得西邊腥風血雨兵不血刃的拿下北涼的戰功來說,狄葉飛絕對能因此至少連升三級,甚至可能步入一方鎮守大將的地位,卻只會和追求「仁道」的花木蘭漸行漸遠。

一旦他步上權臣之路,就會和「純臣」的花木蘭背道而馳。

按照陛下的想法,即使花木蘭暴露了女子的身份,也依舊會對她封官拜將,她很可能是大魏的第一位女將軍,是日後的典范,她的終身會變成大魏的一樁大事來看待。

越想,素和君看向狄葉飛的眼神就越加同情。

狄葉飛竟秒懂了素和君在想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

「素和使君,你還是去休息吧。」

「我勸你對花木蘭不要陷得太深……」

素和君本想多說幾句,卻認為說什么都不合適。

「我知道,我不會讓他有斷袖的惡名的。我……我是自己痴心妄想。」

狄葉飛苦澀地一笑。

『看這個樣子,狄葉飛還不知道花木蘭是女的呢。』

素和君思咐著。

他現在為情所苦,但正因為以為花木蘭是男人,至少還能專心於大事,畢竟男人要和男人相守,要有配得上對方的實力,否則容易變成『孌童」、「佞幸」一流,他又長得這么特殊……

一旦自己告訴了狄葉飛花木蘭是女人,他說不定就會因為心緒跌宕起伏而真的出事。

這個關頭,還是……

先瞞一瞞吧,等日後時機到了再說。

「你……你自己想明白吧。」

素和君長嘆一聲,默默出了城樓。

這一夜,由於山丹來了援軍,每一個高車虎賁都睡得很踏實。城外似乎也聽到了又增兵的消息,很是混亂了一陣,似乎還有了矛盾。

第二天一早,有兩支人馬就這么走了。

然而那些睡得安穩的人里,卻絕對不包括這支隊伍的主帥。

「天啊!狄將軍你怎么了!」

「發生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看著踏上城牆的狄葉飛,都忍不住發出了驚呼。

有一個小兵差點一下子栽倒到城牆下去,要不是抓住了同伴的衣服,已經摔下城牆變成癱子了。

依舊是冷若冰霜,依舊是艷若桃李……

可原本鴉羽綠眸的狄葉飛,竟一夜白了頭去!

「沒什么,想通了一些事罷了。」

狄葉飛看了看初升的朝陽,眯了眯眼。

既已選擇了這條路,現在回頭也來不及了。

「我答應了火長,要為虎賁軍報仇,讓他們死的不要那么沒價值呢……」

他自言自語。

「君子一諾,出言無悔。」

「傳我號令,高車虎賁拔營撤離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