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把臂同歡(2 / 2)

幾人正在歡聲笑語間,就聽到幾層院外一聲大喊,吐羅大蠻直接幾個大步竄了出去。

「若干人!你小子總算是回來了!」

「若干人!」

「若干人,啊哈哈哈哈,你怎么成了這個鬼樣子!」

一群人擠到門前,一見到瘦的跟蘆柴棒一樣的若干人,忍不住笑的腰都彎了。

「哎喲我的天,臉怎么也都是瘡!」

「別提了,高句麗那地方,基本找不到什么吃的,我在那里帶著兄弟們埋伏半月,又得不到補給,那些東夷什么老鼠肥蟲都吃,我又下不去嘴,硬生生把自己餓成這樣!」

若干人解開細羽織成的雨披遞給身邊的人一,僅從這一點,還是看得出門第在生活上的細節。

「臉就別提了,高句麗冬天的風,刮得跟刀子一樣,我本來是藏在洞里不出來的,有一天刮了大風,洞給吹得差點堵起來,我們就跑了出來,就在外面窩了一夜,手也凍了,腳也凍了,臉皮都快吹成老樹皮了!」

若干人臉上頂著兩塊可笑的凍瘡,瘦的臉上顴骨都吐出,兩只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起來活像是只倉鼠。

賀穆蘭越見越想笑,又覺得笑了有些不厚道,就見到若干人跳到狄葉飛身邊,圍著他走了幾圈,嘖嘖稱奇:「我還以為我在高句麗活生生給逼成個老樹墩子已經夠倒霉的了,怎么,你在北涼更苦?怎么火長曬成個黑炭,你不黑反倒白了?」

他看了看穿著玄衣的木蘭,再看了眼滿頭白發的狄葉飛,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一黑一白,這怎么這么好笑呢?你們到底在北涼干什么啊?」

若干人一笑,狄葉飛立刻出手如電地扯住若干人兩邊的凍瘡往外一拉……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若干人口齒不清地大叫。

「狄將軍手下留情!」

「放開我家將軍!」

人一和人二立刻上前架住狄葉飛的手,狄葉飛拉了一下他的臉見好就收,也沒真的把他傷口拉裂,饒是如此,也把若干人疼的捂臉怪叫。

「嘶……我知道我長得俊朗,你也別這么下手啊!我毀了,你也不會再美幾分……嘶,別伸手!別伸手!人一!人一!攔住他!」

兩人在那圍著宴廳亂竄,一干同火笑的顛顛倒倒,尤其是賀穆蘭,都記不清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這么大笑過了。

「說起來,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聚過了,胡力渾離得最遠,恐怕還要幾天。普氏兄弟在北燕,一時也回不來……」阿單志奇有些戚戚然地說:「殺鬼……可惜了殺鬼……看不到這一天了。」

一下子,氣氛又有些凝重。

「罷了,今日我們同火相聚,就不該說這些喪氣話,是我不對,等下自罰三杯!」阿單志奇搖了搖頭,帶著歉意笑道:「火長,現在到處都在傳你是女人,我們雖不在意你是男是女,不過我們還是很好奇……」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如就拿來下酒吧。」

賀穆蘭輕笑,對著屋外高聲吩咐。

「來人啊,上酒菜,給諸位將軍接風洗塵!」

她一伙十人至少都是副將,回鄉之後也是校尉將軍,喊將軍並不算誇張。

「是!」

***

袁放的動作很快,更快的是後廚那些被賀夫人教導出來的廚子們。因為來的都是鮮卑軍戶,上的也都是北方漢子們愛吃的炙、燴、烤的菜餚,宴廳里甚至專門拖來了一只爐子,烤著鮮嫩的小羊。

花家主院是用圓桌,但宴廳為了顧及客人都是正經的分席制,只是有了若干人和吐羅大蠻這兩個活寶,好好的一本正經跪坐兩側吃飯,到後來變成了一群人圍著那個爐子席地而坐,你手上抓一只羊腿,我手中拿一個肉餅,誰還記得什么「正襟危坐」的用飯禮儀?

反正花木蘭是「火長」,專管所有人吃飽,府里又沒有大人,怎么舒服怎么來,都不是外人。

這般豪爽的「同火」,直看得來送菜的奴仆們咂著舌不停偷看,最後狄葉飛嫌他們老盯著自己不自在,大手一揮全給趕出去了。

酒過三旬之後,所有人都喝開了,狄葉飛曾經服用過五石散,留下的後遺症就是一喝酒就有行散的症狀,從額頭到腳趾都粉紅粉紅的,眼睛卻亮的像是燦星一般,其實根本沒醉,只是媚態驚人。

「我說狄葉飛,我記得你以前喝酒不上臉啊!」

吐羅大蠻眯著眼用油手拍了拍狄葉飛的臉。

「現在居然會紅臉?」

「你是不知道,狄葉飛人人羨慕,說是拜了當世第一名門為弟子,其實啊……」

若干人最快,張口就來,卻被狄葉飛打斷了。

「以前喝的是濁酒、燒刀子……」

狄葉飛伸手抹掉自己滿臉的油,反手在若干人胳膊上擦干凈了,一副傲然地表情哼他:「現在火長府里都是美酒,能比嗎?」

他不欲說自己曾經被人陷害服過五石散的事情,只隨便打了哈哈。

「其實在崔府天天被人灌酒?」

吐羅大蠻自行推出結果。

「這是美酒?淡的和水一樣,喝幾碗都不會醉!」

「這都是欽汗城帶回來的烈酒,只是那里泉水和我們這里不一樣,所以入口才柔,但是比我們以前喝的酒勁兒大,別喝多,真會醉!」

賀穆蘭酒量大,也最清醒,連忙提醒吐羅大蠻。

「我覺得沒什么啊……」

若干人又喝了一口。

「快和我們說說你的事情吧!等著下酒呢!」

吐羅大蠻提起一支筷子,猛敲酒杯。

「好,我這就說!」

賀穆蘭身後就是案桌,聽到吐羅大蠻地叫喚,不由得身子往後一靠,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准備敘述自己的故事。

她背靠案幾,一只腿屈起,一只腿伸直,未受傷的那只手臂撐在屈起的膝蓋上,以手支頤,好一副率意的樣子,怎么看都是氣勢驚人的偉男子,哪里看得出什么女人?

就連偷偷舔了幾口酒,坐在牆角啃羊腿的阿單卓都好生喜歡賀穆蘭這般鳳儀,頓時覺得自己就是個鄉下跑錯門的野孩子,也學著她的樣子兩腿伸屈,卻發現自己腿短手短了,胳膊肘硬是靠不到膝蓋上,只能惡狠狠地咬一口羊腿,繼續像小獸一般舔一舔羊腿。

「這事,還要從我小時候說起。我自小力大,即使在懷朔的花家堡,也頗像是異類。花家堡人人習武,我父親不願荒廢了我一身力氣,加之北方六鎮經常要抵御柔然人,父親也希望我多些自保之力,所以一身騎射功夫,並不弱於男人……」

她啜了口溫酒,繼續說道:「那一年,黑山大點兵,軍府的軍貼送到了我家。我阿爺雙腿殘疾,阿弟年幼無知,我阿母惶惶不可天日,就如同天要塌了一般。事實上,若我阿爺真的上了陣,一定是必死無疑,她一個婦人,如何養得活我們姐弟兩人?我便割短了頭發,換了男裝,買了戰馬,裝作是花家的二子『木蘭』,去黑山替父從了軍。」

賀穆蘭的聲音帶著一股磁性,低沉的中音加上酒後的微醺,將一首「木蘭辭」的故事娓娓道來,直說到後來如何逐步晉升,如何躲過各種明槍暗箭,拓跋燾如何想要將她立為寒門表率而調查她的身世,最終發現是女人依舊重用,又如何發現自己命不久矣,索性豁出去一心為國雲雲……

一干同火聽的手心緊張的直冒汗,狄葉飛因為經歷過許多,更是心中感慨萬千,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喝的眼睛都熱了起來。

所有人都是從軍中一刀一刀拼殺出來的前程,自然知道賀穆蘭輕描淡寫之後代表的是什么。無論是柔然九死一生、胡夏千里平叛、北涼風沙漫天,還是平城里看不見的刀光劍影,都是這些已經回鄉繼續自己人生的漢子們,夢中曾經追求的一切。

而如今,他們都為人夫、為人父,似乎已經把昔日的那腔熱血、那些戎馬生涯拋之腦後,然而午夜夢回之際,又怎能忘了那些金戈鐵馬?

賀穆蘭說的也口渴,猛飲一大口,卻發現更加口干舌燥了,只舔了舔唇,繼續說道:「不怕各位笑話,若是保家衛國、抵御強敵,哪怕我戰死,也不會眨一眨眼睛,可真要讓我面對平民卻下令攻城略地,我一定會心軟。往日里,我鮮卑騎兵出戰,屠城都是常有的事,更別說破國之後搶掠物資,可我數次征戰,心中存著的卻是能少殺一人,就少殺一人……」

她苦笑著。

「說這個,你們也許要說我是婦人之仁,但即使是婦人之仁也好,哪怕解甲歸田,手中少染一些這樣的鮮血,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說完之後,她便將自己陽氣如何日日見盛,如何無法宣泄,寇謙之和佛門如何相助的事情都說了。

為了擔心他們幾個喝醉了胡亂說出去,賀穆蘭並沒有說陽氣給了拓跋晃,只是用「做法」二字帶過。

同火們聽到她性命無虞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你居然陽氣過盛?哈哈哈哈!怎么沒長胡子?」吐羅大蠻胡亂地說著,「不會陽氣到後來太多,還長鳥吧!」

「別胡說!」

「吐羅大蠻,你是不是喝多了!」

「說到這個,若干人,你早就知道火長是女人了,竟然不跟我們說?」那羅渾猛瞪了一眼若干人。

「你小子給我一直裝蒜?」

狄葉飛也冷哼一聲,直接倒了一大碗酒塞在若干人手里。

「瞞我?喝!」

怪不得那次見到他從火長房里出來,嚇成那個樣子!

原來早就知道了,就是藏著!

「不是火長不讓我說嘛!」

若干人臉皺成了個苦瓜:「我今天喝的夠多的了,能不能讓人一代喝?」

他酒量大,自己可不行啊!

「你娶媳婦是不是還要讓家將代啊?給我喝!」

吐羅大蠻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直接把他的臉拍進了碗里。

若干人只能不甘不願地悶下去一大碗,這一碗喝下去,連脖子都紅了,舌頭也大了,眼睛直流淚。

「你也瞞我好苦……」

狄葉飛看著那羅渾。

「我以為你不會瞞我什么事。」

兩人關系比其他同火還要親密些,賀穆蘭去了中軍之後,兩人住在一處帳篷,同進同出同吃同睡,相處默契。

「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說罷了。」

那羅渾自己罰了自己一碗。

『尤其在隱約知道你有那種念頭之後……』

賀穆蘭微笑著看著吐羅大蠻灌著若干人酒,那羅渾和狄葉飛你一杯我一碗,只能笑著和阿單志奇碰了碰杯,看著他不停地伸頭看看兒子到底在干什么,心中溫暖一片。

無論如何,重來這一回,她總是不悔。

火長活著,吐羅大蠻是前世未曾相識過的火伴,狄葉飛越走越高,若干人也有了輝煌的前程,胡力渾、普氏都是一方大將,殺鬼雖死了,但拓跋燾派人送了話來,說潁川王從宗室手里救下了他的家人,現在妥善安置了,只是怕消息走漏有人滅口才一直沒提,也讓賀穆蘭油然感激上蒼。

一干同火喝的頭直擺,連坐都坐不住了,吐羅大蠻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突然開口大叫:「火長,你既然是女人,現在也恢復了女人身份,怎么不穿裙子,還做男人打扮?」

這一叫,眾人頓時迷迷糊糊地跟著附和。

「就是,穿裙子啊!」

「火火火火長,長……」大著舌頭的若干人期待地抬頭:「女女女人是是什么……」

樣子啊?

阿單志奇見兒子也一下子跳了起來,滿臉好奇,忍不住撿起面前的一截羊骨頭,對著兒子擲了過去。

好好吃你的肉!

賀穆蘭也喝的五分醉了,見所有人都傻乎乎地抬頭看她,一下子仰頭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們想見我女人的樣子?你們確定?」

她心中突然起了捉弄之心,邊笑著邊搖頭站起身。

「我這還真有女裝……」

袁母來京里的時候,也不知怎么想的,拿她以前捎回家的料子做了幾件合身的女裝,一直壓在她箱底,從未取出來過。

就是沒有綉鞋,不過也沒什么關系。

「你們且等著,我去去就來!」

說罷一邊大笑,一邊推門而出,留下一群兒郎面面相覷。

「真……真走了?」

若干人傻眼。

「我只是隨口說說……」

吐羅大蠻一口肉噎在喉嚨里。

「我……」

「你們這群貨!」阿單志奇笑著搖頭。「別抱太大希望,畢竟火長喬裝男人那么多年,穿女裝恐怕也是要逗逗我們……」

「那也不一定,說不定火長打扮一番,也是個美人兒呢?」

若干人從心底不願意別人詆毀花木蘭,立刻出聲反駁。

美人兒嗎?

一群人的眼前立刻浮起賀穆蘭那略顯方正的面容。

「咳咳咳……」

「吃肉,吃肉……」

「喝酒!再來一碗!」(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