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楊柳依依(2 / 2)

吐羅大蠻反駁。

「看過昨夜,你不覺得火長的女裝其實也能很……很……」

若干人本來想用漂亮,結果發現用漂亮似乎不能形容,又找不到其他的詞兒,抓耳撓腮了半天。

「很什么?花將軍女裝很美嗎?」

柔柔細細的聲音出現在若干人耳邊。

「不但美,而且美的很有氣勢!我就沒見過那樣的女子……咦?」若干人被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笑臉嚇得倒退三步,捂著心口大叫。

「你是誰?」

「你又是誰?」鵝蛋臉的漂亮少女嬉笑著開口,「我怎么沒在花家見過你?你還沒說呢,花將軍女裝很美嗎?」

「咦?真漂亮嗎?花將軍都不肯穿女裝給我們看呢!」

「你們都是什么人,為什么能在花將軍身邊啊?」

一群女子涌了上來,對著若干人和他身邊的吐羅大蠻左右夾擊,逼的兩人連連後退,大叫了起來。

「狄葉飛,救命啊!」

「狄葉飛,這里有一群不講理的!」

「你就是高車虎賁司馬狄葉飛?」尉遲燕左右看了看白發的男人,不由得點點頭。「長得確實不錯,就是太像女人,連你這樣長相的都能在軍中從軍,我們為何不可?」

「你殺的了人嗎?砍的了頭嗎?剝得了同袍的衣衫甲胄嗎?你能下手將同袍的斷肢殘臂砍掉嗎?」

狄葉飛冷傲不屑地眼神向著尉遲燕射了過去。

「你……」

「你們根本都不知道上戰場意味著什么……」狄葉飛橫掃過一群男男女女。「你們以為躲在親兵的保護下,在戰場猶如玩游戲一般來回走上一圈,就是殺過敵了?沒經歷過真正的戰場,根本都不算是上過戰場……」

他看著愣住的女郎們,指了指身邊的鄭宗。

「他只是一介文官,原本也是長相俊秀、前途大好的年輕人,只因中了埋伏,便容貌盡毀,渾身遍體鱗傷。他在北涼出生入死,即使得勝回來,容貌也再不能回復,你們女子以容貌為天,可狠得下心來,接受這樣的結果?」

鄭宗滿臉猙獰,確實讓許多女郎不敢靠近。他聽到狄葉飛如此說,立刻將自己的上衣往後扒了一點,露出自己後脖延伸向後背那一塊皮膚。

整個肩背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扒掉了皮似的,全是艷紅的顏色,可怖的像是一個「剝皮人」,有幾個女郎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捂著口直欲作嘔。

幾個男人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臉色有些難看。

吐羅大蠻長嘆一聲,怕狄葉飛將局面弄的太僵,接口勸說:「你們這樣將花將軍當做猴子一樣騷擾,其實是對她的一種褻瀆。火長雖然是個女人,但她是從小卒做起,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功勛。我們跟她在軍中那么久,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是女人,你們可以想象她忍耐了多少。若是你們以女子身份入軍,旁人異樣的眼光就能看死你們……」

「不必和他們解釋那么多!」

若干人挑了挑眉。

「你們不是問我們是什么人嗎?我不妨告訴你們,我們就是花木蘭昔日在軍中的同火,想要進府?」

他抬手對著門前的石像一拍!

啪!

「先得把我們撂倒再說!」

這下子,圍在門前的一干郎君和女郎們頓時恍然大悟,難怪底氣這么足,原來竟是花木蘭之前的同火!

男人們紛紛開始打量這些男人,尤其將目光集中在吐羅大蠻虯結的肌肉和那羅渾渾身冷冽的殺氣上面,女人們則是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狄葉飛的美貌和若干人的可愛,好奇他們這樣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人是怎么能入軍殺敵的。

唯有之前那個滿臉好奇的女郎左右打量了他們一眼,「原來你們是花將軍的同火啊?可是我們又不是來踢場子的,不過是想和花將軍做個朋友,也要先把你們打敗嗎?」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要想做朋友,當然得有共同的本事。」若干人叉手高傲地說道:「否則你們要我家火長跟你們聊什么?怎么穿衣打扮?怎么描眉畫目?」

「是這樣啊……」那女郎點了點頭。「那我就不湊熱鬧了,我還真只知道怎么穿衣打扮,描眉畫目。我之前覺得花將軍的眉毛要修了,臉上皸裂的皮膚也該好好保養保養,還帶了家中的香脂來了呢,既然你們這么說……」

她眉眼無力地往下一搭。

「看樣子我是白來一趟了……」

她有些垂頭喪氣的往回走,卻發現天突然一黑。

抬起頭來,面前站著的正是那位冷面的白發將軍。

「你……」他對著她指了指大門,「帶著你的東西,進去。」

「咦?」

那女郎圓圓的杏眼睜的老大。

「真的可以嗎?」

「說起來,火長臉上的凍瘡老是發,一到冬天就癢,確實是該好好保養保養了……」那羅渾摸了摸下巴。

「不然讓她進去?」

「行!」

「成!」

圓眼圓臉的女郎當下歡天喜地地命侍女們提著箱子,三兩步進了大門,進去後還對外面不敢置信的男人們做了個鬼臉,昂著頭小跑走了。

「為何她能進去?」

尉遲燕皺眉。

「她又沒有打敗你們!」

「因為她注意到火長的臉上有舊瘡。」狄葉飛雙手抱臂而立,不耐煩地說:「你們想要見火長,只是好奇或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罷了,她卻想著能為火長做些什么。你們這些人……」

他輕抬眼皮。

「……真讓人作嘔。」

「你!」

「你這……」

干的漂亮!

鄭宗笑著也站了出去,對一干氣的要命的郎君們笑道:

「你們來求親?就算是求親,也得先自報下家門吧?」

他熟練的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又從腰間筆袋中取出筆,用口水舔了舔。「來來來,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家住哪里,多大年紀,什么本事……」

鄭宗邊寫邊笑,心中卻打著其他的盤算。

『老子就不信你們一點惡跡都沒有,回頭老子去打探打探,看看你們有沒有狎妓的、娶妾的、欺男霸女的,也好把你們的名聲『宣傳』一番,等你們臭名遠揚之時,看你們可還有臉來求親!』

他手中的毛筆記得詳細,臉上帶著一貫的笑容。

『求娶花將軍?我讓你們一輩子都娶不到媳婦!』

***

花府門前一片喧鬧,提早出城的阿單志奇卻是完全不知。他出門並非專門去接胡力渾,而是去見一個人。

一個大魏位高權重之人。

「你可說服了花木蘭?」

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庫莫提隨手掐下一根楊柳,問身前的阿單志奇。

阿單志奇恭恭敬敬地對庫莫提彎了彎腰,先行了個禮,然後才搖了搖頭說道:「我對不住大帥的托付,並沒有說服花木蘭。」

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想說服她。

「不是說花木蘭最信任你嗎?」

站在庫莫提身後,長相和庫莫提有幾分相似的男人滿臉不悅地開口。

「為何你也無法說服她?」

阿單志奇看了看這個男人,又看了看庫莫提。

「這是我家堂弟。」

堂弟遍大魏的庫莫提隨口解釋他的身份。

「他……很欣賞花將軍。」

阿單志奇收起心中的疑惑,正色說道:「我昨夜和火長聊過,她並不是不想再帶兵了,而是心中有虧欠。對無辜枉死的虎賁軍的虧欠,對那么多因為魏國擴張而枉死的他國百姓的虧欠。她和我們不同,她的『道』讓她十分痛苦,甚至於連身居高位,都覺得是一種『竊取』。」

「竊取?」

庫莫提好奇地重復了一遍。

「是的。『他們死了,我卻活著,我是竊取了他們的未來而登上這個位置的。』、『為了勝利,不得不犧牲這么多百姓,大魏征服了他國之後,這些百姓真的會過上好日子嗎?我的舉動會不會是一種錯誤?』、『如果我繼續為將,魏國的朝堂會不會因我而陷入新的爭斗?我繼續為官,真的心安理得嗎?』……」

阿單志奇一針見血的指出賀穆蘭心底的恐懼。

「也許在你們看來,這些擔心都有些好笑,但正因為火長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們才由衷的崇敬她、愛戴她。」阿單志奇看了眼庫莫提身後若有所思的男人,表情更加嚴肅了。

「所以,我們不能逼她。」

「那該怎么辦呢?」庫莫提身後的男人有些煩惱地抓了抓腦袋。「我不認為她這樣的女人,解甲歸田後才是最好的結局。如果想照拂以前的同袍家人,沒有身份也是不行的,解甲歸田只是逃避而已!」

「我覺得可以讓她先出去走走,看看。」

阿單志奇嘆了口氣。

「她不是覺得魏國征服了別國,也許讓那些遺民更加痛苦嗎?但我走過諸地所見的,卻是大魏一統後各地百姓終於安穩下來過日子的滿足。花木蘭從成年起就一直在軍中生活,所見的都是征伐、殺戮、攻城、滅國,不如讓她出去走走,自己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再一次對著庫莫提彎下身子,眼睛卻看著他身後的那個男人。

「我相信我國的陛下,是一位能讓花木蘭看到希望的陛下。我相信我大魏,是一個正在走向更好的大魏。一旦花木蘭發現魏國需要更多她這樣的人,就會選擇回來的……」

他將身子深深地俯了下去。

「既然最終會回來,那么放她離開,豈不是也是一種尊重?」

庫莫提和他的堂弟望著眼前滿身謙遜的男人,竟有些無法反駁。

「我知道了……」

庫莫提點了點頭。

「你去吧。」

半晌之後,阿單志奇朝著城外迎接胡力渾的身影越來越遠,庫莫提身邊的男人這才扭過頭來,問起庫莫提。

「你覺得他說的……是不是我的堅持錯了?」

「不是你錯了,也不是花木蘭錯了,而是現在正在改變之時,每個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罷了。」庫莫提安慰自家堂弟,也就是拓跋燾:「連阿單志奇都看出花木蘭的迷茫,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她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創造更好的大魏的……」拓跋燾的表情有些低沉,「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讓她感覺到不安了嗎?」

庫莫提玩弄了一番手中的楊柳枝,不咸不淡地開口:「陛下不要再撒嬌了。她是你的將軍,又不是你的兒女。」

「你……你說什么呢!」

拓跋燾眼睛瞪得老大。

「什么叫撒嬌!」

「在我看來,你就跟撒嬌沒什么區別。阿單志奇說的沒錯,她既然沒有信心,你就重新給她信心,她既然覺得累了,你就多扶持扶持她,她既然覺得軍戶制度有極大的缺陷,你就該問她意見,該如何去改。這么多日子以來陛下順風順水,已經忘了那些贏得大臣們肯定的日子了嗎?你剛剛登基的時候,遇見這樣的事情難道還少嗎?」

庫莫提一句話震的拓跋燾渾身一顫。

「我……我太傲慢了?」

拓跋燾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中原一統,陛下新的□□又開始了,正如您剛剛從太子登上帝位一般。既然是新的□□,不妨有些新的變化。花木蘭確實是個名將,但她的作用不僅僅是打仗,陛下不如把眼光放遠一點,比如說……」

他笑著提示。

「就從探查各地軍府情況的『安撫使』開始如何?再沒有人比她更合適了,她那么心軟,那么剛正……」

「你……」

拓跋燾這下才意會過來。

「你是故意這么提點我的?你把花木蘭的同火找來也是……」

「啊,再不快點解決這個問題,天下都要大亂了!黑山的士卒現在都快瘋了你知道嗎,蓋吳從花木蘭去了南山開始就回了杏城,聽說現在扯起天台軍的大旗重新建軍了,你也不想盧水胡人殺進平城來『救人』吧?所謂人盡其用,您能不能別老想著打仗的事情?每次御駕親征身先士卒吃的虧還少嗎?我們大魏還缺會打仗的將軍嗎?我早就想說了……」

「快住嘴,你現在怎么這么嘮叨!」

「遇見您這樣的『堂弟』,我能不嘮叨嗎?您別跑啊!上次我和你說的黑山軍的撫恤問題……喂……喂……別跑!」

不停嘮叨的庫莫提看著跨馬沒命往城內跑的拓跋燾,嘴角忍不住揚起了一抹微笑。

「只能幫你到這里啦。」

庫莫提捏了捏柳枝,嗤笑一聲,將柳條拋之腦後,翻身上馬。

護城河邊,沿岸的楊柳已經隨風搖擺,多日的雨天將柳枝沖刷的分外青翠,猶如一片玉帶圍著城邊一般。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你這太婆婆媽媽了,聽我的!」

在一片楊柳之中,身材雄健的英挺男兒們打馬飛奔,隱隱傳來一片清歌之聲。

「上馬不捉鞭,反拗楊柳枝。

下馬吹橫笛,愁殺行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