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屠路 金丙 7447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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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遜沒迎合也沒抗拒,任由他吻,看著他的眼神極為平淡。賀川看了她一眼,發出一聲輕嘆,唇還貼著她,托住她的後腦勺,小指無意中勾到了一根紅繩,漸漸的,他另一只手貼住了她的胸口。

天氣轉暖,她穿著秋衣,胸口中心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硬物,是一個圈,中間鏤空,直徑比大拇指大。

突然就像露珠滴落在傘面上那一刻,「叮咚叮咚」,敲打在兩顆心頭,雲散日出,萬物復蘇。

蔣遜閉上眼,踮起了腳。她的胸口,他的手心,在這刻穩穩貼合。

***

雜貨店的門還沒關上,風呼呼地往里吹,蔣遜把門關好,從一個紙箱里翻出兩塊新毛巾,問:「你什么都沒帶吧?」

「嗯,沒來得及。」

蔣遜又拿出只牙刷,說:「我帶你上樓。」

賀川問她:「今晚還要守夜?」

「嗯。」

賀川說:「再拿張凳子。」

蔣遜頓了會兒,把毛巾牙刷都擱到了櫃台上,去雜物間翻出一把椅子,給賀川搬了過來,又順手把另一邊的小毯子拎了拎,盤腿坐上去,指指新椅子說:「坐。」

賀川坐她邊上,掃了圈空盪盪的店鋪,問:「東西都沒了?」

「嗯,讓石林幫我搬走了,要不然放不下。」

「我看你外面貼了招租,招到了沒?」

「哪這么快啊。」蔣遜說,「你還是上樓去吧,還能睡上幾個小時,待會兒就天亮了。」

賀川沒理。

一張椅子,一張毛毯,空盪盪的店鋪,昏黃的燈光,寂靜清冷。昨晚他打電話,這邊安安靜靜,這女人跟他說:「不是我一個,還有人陪著。」

賀川看了眼地上那道影子,問:「昨天你也守了一夜?」

「嗯。」

「就這么干坐著?」

「不是,玩手機了。」

賀川瞟了眼蓋著布的遺體,問:「不怕?」

「怕什么啊。」蔣遜笑著,「也不是第一次了。」

過了會兒,賀川問她:「磕頭了嗎?」

「磕了。」蔣遜看向那邊,「人死燈滅,就這么老老實實送他走吧。」

賀川突然站了起來,蔣遜仰頭說:「廁所在樓上。」

賀川沒找廁所,他把擱在遺體腳前的跪墊拉出來一些,扶住膝蓋,雙膝跪地,一氣磕下三個頭,磕完起身,把火盆拿過來,問:「打火機呢?」

「……櫃台上。」

賀川拿了支打火機,又跪了下來,從麻袋里拿出元寶,點著了扔進火盆里,盆里火勢漸旺,他一聲不響地往里面扔元寶。

燒了一會兒,他才抬頭看向蔣遜,隔著火光,那女人正定定地看著他,面無表情,雙眼水潤。賀川收回視線,又扔進幾只元寶,這才站了起來,走到了蔣遜跟前。

他揉了下她的頭頂,蔣遜輕輕撣了撣他的膝蓋。

兩張椅子拼到了一起,蔣遜靠著他,把小毯子往兩人身上裹了裹,一直坐到了五點半,她胳膊肘撞了撞賀川:「起來了。」

「人來了?」

蔣遜說:「快了。先上去洗洗。」

洗手間在樓上,兩人刷了個牙,洗了把臉,再草草吃了點東西,殯儀館的車子就到了。

石林也一道來了,站門口說:「蔣遜,好了嗎?拿上照片……賀先生?」

賀川跟石林握了下手:「石老板,辛苦你走一趟。」

石林愣了會兒,才笑道:「沒事,我是蔣遜長輩,應該的。」

車子往明霞鎮去,四五十分鍾車程,過橋時放了幾個炮仗,到達那里正值早飯點。

卓文等在殯儀館門口,見到車子來了,他上前幾步,賀川下車見到他,不由朝蔣遜看了一眼。蔣遜沒料到:「你怎么來了?」

卓文說:「我今天不走,送老人家一程。」他看向賀川,朝他點了點頭,賀川回了他一下。

石林在一旁跟蔣遜說:「昨天晚上卓文來了麗人飯店。」

蔣遜了解了,幾人一起進了殯儀館。

蔣家一個親戚都沒來,送行的人只有他們幾個,東西基本都是石林幫忙准備的,蔣遜領頭,繞著棺木走一圈,另外幾個人跟在她後面。

走完了,遺體送去火化,等待的時間有點長,等到了墓地,已經將近中午。步行上山,階梯狹窄,明霞鎮墓地前幾年新建,一排排的墓碑離得很近,過道幾乎只容一人通過,同一排上的墓碑也緊緊相鄰。

沒處可站,那三個男人幾乎踩著邊上那些墓碑。

蔣遜放下祭品,燒元寶紙錢,燒完了,那幾個人輪流祭拜,石林先,卓文後,輪到賀川,石林說:「我跟卓文先下去,剛才車沒停好。」

蔣遜點點頭。

賀川等那兩個人走遠了,才蹲地上燒紙錢,瞟了眼墓碑上那張照片。上面的老頭跟他上回見到的一個樣,頭發梳得油光發亮,他問:「你媽在哪兒?」

蔣遜指了一個方向:「那邊。」

蔣遜母親葬在另一邊,走了兩分鍾才到。照片上的女人五十多歲,長發瓜子臉,歲月給她刻下許多皺紋,但她依舊是個漂亮的女人,蔣遜遺傳她。

賀川給她磕頭,仍舊一氣磕三個。蔣遜靜靜看著,等他站起來了,她彎下腰,又一次給他撣了撣膝蓋上的灰。

撣完起身,賀川摟著她肩膀,問:「要不要跟你媽說說話?」

蔣遜點點頭,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說:「媽,他是賀川。」

***

忙了一整個上午,所有人都餓了,石林帶他們去山上吃午飯。員工都湊了過來,石林指著那個廣東人,笑著跟賀川說:「還記不記得他?那回你在這里吃年夜飯,他還跟人合唱了首歌,才一個月,這兩個人就要結婚了!」

賀川笑道:「恭喜!」

大家圍一桌吃飯,卓文沒一起來。飯桌上歡聲笑語,仿佛那廣東人明天就要結婚,各個都打趣他們。

不一會兒,廣東人的電話響了,邊上的人笑他:「你什么時候把定情歌曲當鈴聲啦!」

廣東人說:「我樂意,不行啊!」

賀川聽到一句歌詞:「同是天涯淪落人,在這傷心者通道上同行……」

他記得這歌,當時就覺得耳熟,原來他第一次聽到這歌,是在明霞山上。那天篝火明亮,樹下的彼岸花如同現在一樣形單影只。

他看了蔣遜一眼,蔣遜一笑。

下山的盤山公路,曲曲折折,蜿蜒陡峭,竹林連成片,空氣潮悶,風吹在臉上是溫暖的。一夜沒睡,回到雜貨店,蔣遜直接帶賀川上了樓,兩人簡單沖了個澡,賀川圍著塊浴巾就出來了。

蔣遜的房間很小,進門是一只棕色衣櫃,窗前一張書桌,牆邊一張單人床,木頭地板老化了,有些地方踩上去已經松動。

賀川問:「困不困?」

蔣遜把暖空調打開,搖頭說:「還好,困過頭了。」

賀川打量房間,坐到床沿,從桌角抽了一本書出來,翻了翻說:「四級英語?」

蔣遜說:「大學的書我都賣了,就留了這一本。」

「怎么就留這個?」

「英語有用啊。」

賀川又翻了翻其他書,都是些雜志,跟車有關,日期都是兩年前。這兩年她沒買新的,舊的一直收藏著。賀川問:「你以前住哪兒?」

蔣遜說:「小時候住酒店。」

「酒店?」

「富霞大酒店,地下室。」

賀川放下書,朝她望去。

蔣遜笑著:「最初幾年家里房子還在,等我念小學的時候,我們家就搬到了酒店地下室,石爺爺免費給我們住。」

「……」賀川問,「住到初中畢業?」

「啊,一直住到初中,要不是我媽跟他離婚,我還得一直住那兒。」

賀川問:「恨你爸?」

蔣遜想了想:「談不上恨,只是沒什么感情……他想要兒子,小時候對我談不上壞,不過向來不親。後來他把女人帶回地下室,我跟他就更沒什么感情了。」

她語氣輕描淡寫,像炒菜少放了鹽,過於淡。賀川看著她,說:「你媽走的時候你哭了么?」

蔣遜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哭了多久?」

蔣遜說:「不記得了,要哭靈,那三天每天都哭吧。」

賀川說:「現在想哭么?」

蔣遜搖頭:「不想。」

「真不想?」他展開手臂,「過來。」

蔣遜起先不動,那人就一直等著她,沒法,她只能走過去,坐到了他腿上。賀川摟著她腰,輕輕地幫她順頭發。

她頭發還濕,尾梢在滴水,洗發水用的是檸檬味的家庭裝,她就一個人呆這里,那瓶洗發水得用很久。

蔣遜最初坐得筆直,漸漸的,她似乎放松了下來,側靠著賀川,像要睡著一樣。一直坐到烏雲密布,窗外一聲驚雷。

蔣遜坐起來,往窗戶外看了眼,說:「要下雨了。」

剛說完,大雨就傾盆而下,窗簾輕輕晃了下,蔣遜看了眼街上那些奔跑著躲雨的人,順手把窗簾拉嚴實。

光線半遮,雨聲伴奏,賀川站在她身後,扣住她的腰,輕輕頂了兩下。他低聲問:「這睡衣跟你之前那套同一款?」

「嗯,我媽買的。」粉色系,小碎花。

賀川扯了下她的內褲,說:「又是碎花,真是你品味?」

蔣遜輕笑:「我媽的品味。」

賀川鑽她內褲里,抓著她的臀揉兩下,然後不動。蔣遜轉過身,解開兩顆睡衣扣,接著松開手,說:「你來。」

胸前白花花,跟上回在白通鎮一樣,不同的是,上回他架起了她的腿,最後忍著沒碰。

衣衫半解,賀川將她扔上床,幾天沒一起,像久曠之身,蔣遜沒能適應,賀川撫慰著她,等實在忍不住了,他一沖到底,蔣遜夾緊他腰,難忍的哼了聲。

木板床,跟大學宿舍那種差不多大,床板吱呀響,蔣遜跟著響聲起伏,很快就綳緊了腳尖,賀川卻在這時退出,蔣遜抓他胳膊,賀川笑了笑:「別急,會給你。」

蔣遜沒讓他動,說:「等會兒。」

賀川坐那等著,看著蔣遜坐起來,伏下了身,臉對著那兒,他像被定住,沒一會兒,用力按住她的頭。

蔣遜按到了他的膝蓋,那里堅硬如磚,跪在地上,就像敲在銅上,那聲音拉長到遠方,在耳邊徘徊不去。

他給她的,她也想給,給不夠,她追加。

賀川卻沒給她太多機會,他綳緊了身,把她一把推開,沒等她反應,就把她雙腿架起,還以她剛給的。蔣遜弓起背,夾緊他的脖子,難捱地低吟著,很快受不住,賀川無法再忍,攻了進去,幾次換姿勢,將她翻來覆去,木板床小,他最後下了地,站在床邊把她扯過來。

暖空調打著,起初是擔心他著涼,現在兩人卻都滿頭大汗,賀川把她抱到桌上吹風。

縫沒關嚴,窗簾微晃,雨聲在蔣遜耳邊噼里啪啦地敲打著,她幾下就綳緊了,賀川停頓,粗喘說:「這么快就沒用了?」

蔣遜開不了口,許久,她才叫出一聲:「賀川……」

那聲音細細小小,賀川沒忍住,將她翻了個身用力送進去,蔣遜趴在桌上,腿被他架著,沒力氣撐起身,只能拖著桌子晃,頸上項鏈摩擦著木板,她使勁去扒窗台,每次只差一點,就被後面的人往後一拖,她一聲聲低叫他的名字,他用力反而更猛。

雜志跌落一地,噼里啪啦,跟涌來的雨水一樣。蔣遜仰起頭,隔著被風吹起的窗簾,看見大雨滂沱,雷鳴電閃,雨水飄到她臉上,一冷一熱,她摳著書桌,仰頭長吟,軟軟倒下,再也起不來。

他一松開,她就往地上掛,賀川把她往里抱了下,擠在她腿間,往她背上一趴,閉眼休息了一會兒。

她像睡死了,呼吸微弱,身子輕輕起伏。

賀川摸著她的身體,白皙細滑,像上好的奶皮,他愛不釋手,往她屁股上用力打了兩下,蔣遜悶哼了聲。

像是一個訊號,賀川呼吸一頓,埋頭親了下去,蔣遜一聲哭似的呻|吟,賀川單膝跪地上,拖起她一條腿,一點點吻下去,到了她的腳,他張口含住了她的腳趾。

蔣遜撐了起來,轉身抓住他一只胳膊,失控地摳著他。剛長好了一點的指甲,就在上面留下了幾道印子。

賀川瞄了一眼,汗水從她額角滑落,順著脖頸往下,那根紅繩襯在她白花花的身子上,異常妖冶。

他又發動了一回,至天黑,卧室一片狼藉,滿地雜志書刊,衣褲浴巾,汗水濕了紙張。

兩人倒在桌邊,賀川把腳邊的雜志踢遠了,將蔣遜一摟,摸著她滿身的汗,黯啞開口:「身份證補辦了?」

「……嗯,還沒拿到。」蔣遜聲音沙啞。

賀川說:「我明天回。你呢?」

蔣遜頓了頓,突然說:「這就是有意義的事么?」

她沒頭沒尾一句,賀川卻聽懂了。篝火旁,彼岸花,那些人聊天:

「我要是哪天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一定先把存款都花了!」

「我要環游世界!」

「我要吸|毒!」

「那我要去睡山下的小花!」

蔣遜說:「治病。」

他說:「做一件有意義的事。」

他的生命有期限,真正能回答這個問題的,只有他。

賀川摸著她的頭發,說:「算是吧。」

蔣遜趴他身上,摸著他的胸肌和精壯的腰身,那上面布滿了汗,她親了一口,說:「看不出來你這身材體力,居然是個病秧子。」

賀川笑了:「我健身。」

蔣遜問:「以前是不是戒過煙?」

「嗯?」

「你干什么用戒煙糖的罐頭?」

賀川說:「阿崇給買的。」

「他讓你戒?」

「嗯。」

顯然沒戒成,或者根本沒戒過。

蔣遜問:「想抽煙么?」

「想。」賀川揉著她的臀,說,「想抽了就干你。」

有的人跟煙一樣,讓人上癮,還不好戒。他莫名其妙地戒煙,總得換個癮來替代。

蔣遜笑著瞥了他一眼,在他身上蹭了蹭,軟軟兩團擠著他的胸口,賀川磨了磨牙,猛將她翻了個身,她後背砸到地板上,一邊勾著他的腿,一邊說:「我累了……」

賀川咬牙拍了下她屁股:「繼續撩!」

他往里擠,蔣遜受著,即將進去時,手機響了起來。賀川順手撈起掉在褲子邊的手機,邊弄她邊接起電話:「怎么?」

他聽了一會兒,停下動作,靠到了一邊:「怎么說的?……知道了,我明天就回。」

蔣遜已經坐了起來,問:「出什么事了?」

賀川冷笑:「徐德發公告,說這份環評報告才是假的,王雲山當年備著打算勒索他。」

蔣遜說:「虧他想得出來。」

賀川沉思:「他有背景,就算那邊想做環評,他也能對付。」

輿論還不夠,他們得再加把火。

時間已經晚了,兩人一天一夜沒睡,賀川帶她去洗了個澡,又自己去廚房弄了點吃的端上來,吃完他把碗碟推到一邊,開了窗戶。

大雨變細雨,淅淅瀝瀝下著。

蔣遜站他邊上,親了下他胳膊,說:「這是春雨。」

賀川攬住她,同她一起看夜色下的春天。

***

一夜過後,暖濕的天氣過去,空氣又涼爽起來。賀川沒睡熟,床實在太小,他一條腿都掛在了窗外,天沒亮,他就起來了,穿上內褲剛要出去,後面有人說了聲:「等會兒。」

蔣遜掀開被子,順了下頭發下了床,說:「一起。」

賀川揚唇,走前面替她開了門,蔣遜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一起洗漱完,蔣遜回房間收拾了幾件衣服,關窗、關電閘、關煤氣,她又發了條短信給石林,讓他有時間過來把面包車開走,這才鎖上門。

招租廣告被雨打濕,幾個字糊了,蔣遜摸了一會兒,轉身朝賀川走去。賀川撐著出租車的門,等她坐進去了,他把門一闔,走到另一頭上了車。

下午抵達寧平,那些人一個個地慰問蔣遜,阿崇沖賀川擠眉弄眼:「你行啊,千里追妞!」

賀川給了他一腳,阿崇捂著小腿,一蹦一跳地躲到了一邊。

高安給幾個人分煙,就賀川沒要,他點上煙,說:「環保部門的人來了又走,半點用都盼不上,徐德否認買報告。」

王瀟插嘴:「你們知道為什么孫懷敏在錄音里一個字都不提徐德,把事都攬自己身上嗎?」

阿崇問:「為什么?」

王瀟八卦道:「我跟工廠里的人聊天才知道的,原來孫懷敏已經是徐家的媳婦了,她懷孕了,前不久剛檢查出來,已經懷了四周,應該沒記錯吧,算算時間,就是她跟徐涇松在明霞山的時候有的呀!」

王媛媛聽得一愣一愣的:「你這都能打聽到?」

王瀟揚起下巴,笑道:「你們平常忙的時候,我就一個人瞎轉,現在跟工廠里幾個女的已經是姐妹啦,這消息一開始就孫懷敏辦公室的人知道,後來才慢慢傳了出去,還沒傳開,但是她母憑子貴,又肯幫徐德的忙,少不了她的好處!」

蔣遜說:「難怪她上次特別激動。」

王瀟哼了聲:「就她那種壞東西,配當媽媽嗎?生什么孩子啊,別禍害人了!」

幾人正聊著,水叔急急忙忙找來了,喊道:「徐德有大動作了,你們快去看看!」

眾人一愣,忙跟著水叔去了二分廠。

二分廠門口人山人海,建築垃圾都已經堆到了邊上,一個男人站在高處,舉著話筒喊:「……從1993年起,集團每年都捐款,從最初的幾百元,到幾千元、上萬元,直到現在,每年捐款千萬,救助了無數失學兒童,2003年,第一批受捐者從學校畢業,義無反顧加入德升,希望回報德升對他們的幫助!」

「1993年,德升在這里成功辦廠,員工從最初的一百人不到,到現在的近萬人,無數村民成為了德升集團的一份子,大家享受著高福利,高薪水,22年了,當年十七八歲的工友,現在孩子都大學畢業了!」

「當年基礎設施不到位,集團破壞了環境,徐總親自批示,立刻派人購買礦泉水,挨家挨戶配送,並高額補償,誠懇道歉,兩個月之後,環境成功得到改善!」

「集團一直致力環保,配合國家政策,污水處理廠的建設、綠化建設,大家有目共睹!就在去年,集團還斥巨資打造綠色環保主題公園!」

「集團發展的同時,還不忘回饋父老鄉親,出資建造寧平鎮第四高中的校舍、購買寧平中心小學的校車,讓大家的孩子方便上學,在學校能住好吃好!」

「而現在,在有心人的誘導之下,大家被蒙蔽了雙眼,大家為什么不想想,平白無故,怎么突然就有組織有預謀的弄出了萬人|簽名,網絡上還流傳出了各種謠言?幕後操縱者,他是第一個從德升集團中獲利的人,他現在有的一切,都來自德升集團,可他現在背信忘義,反咬德升一口,為的是什么?為的就是錢!他開高價威脅,只有出得起他要的價,他才會平息事態!」

「而我們集團,不做虧心事,錢?我們有!但我們絕對不會向小人屈服!今天,德升集團的同事們,只要是沒有參與此次事件的人,每人提薪10%,年終獎翻倍,家里有孩子念大學的,每戶都能獲得一萬到三萬不等的教育基金,能說服事件參與者回頭的,參與者和你本人,都能獲得集團給予的高額獎金!」

「我們不是用錢收買人,我們是為了向大家證明,德升集團,絕對不向惡勢力低頭!」

掌聲雷動,成百上千的工友大聲歡呼。

阿崇看呆了,罵了句:「我勒個草!」

昨天還跟在水叔隊伍里的幾個人,交頭接耳一番,率先沖了上去。水叔去攔他們,他們把水叔推開,喊:「有錢不要是傻子!」

水叔氣得跳腳:「你們都掉錢眼里了,這么幾個錢就收買你們!」

對方喊:「他說的沒錯,賀川是有錢人,拿了他們的錢,他們賀家就發財了,那我們呢!」

10%漲薪,翻倍年終獎,教育基金,獎金,錢把他們的情緒高高堆起,萬人|簽名的橫幅上踩滿了腳印。

回去的路上,又經過寧河,幾個孩子放學回來,下了河堤嬉戲玩耍,撩著水撲來撲去,他們有著世界上最單純的笑容,天真的不知道他們的家正被蠶食。

入夜了,空氣中刺鼻的味道漸漸變濃,高安幾人依舊在寫報道,通過個人關系網尋求著正規媒體的支持;阿崇和他父親正義務替村民看病;張妍溪在跟同事們打電話,問他們來福利院的事宜;王瀟抱著台電腦,不停地劃著鼠標,不知道在干什么。

蔣遜倒了杯溫水,把小糖罐擱桌子上,問:「阿崇不是整容醫生嗎?」

賀川說:「他喜歡美女才去干的整容,醫生都是一家子,小病他都能治。」

「當年是阿崇爸爸給你做的檢查?」

「嗯,我的手術也是他主刀。」賀川從糖罐里倒出顆葯,直接當糖吃了,吃完才喝了一口水,他看著窗外,指著一個方向說,「四中在那個方向,住著上千個學生,九月又有一批人要進大學,徐德會抓人心。」

蔣遜說:「你知道這世上,什么東西最有力量嗎?」

「除了錢,就是眼淚。」

***

次日上午,張妍溪收到一段視頻。

客廳大門敞開,陽光斜斜地照進屋里,摩托車靠在牆角,蟲鳴鳥叫,陽光明媚。

視頻里,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小女孩坐在床上,穿著秋衣,蓋著條小薄被,背後牆壁上貼著「積極進步學生」的獎狀。

她看著鏡頭,童聲稚嫩:「我叫冬冬,今年10歲了。我住在金口市的一間福利院。」

「我以前不住在這里,我以前住在一個叫寧平的地方,我一出生媽媽就死了,我爸爸把我扔在了福利院門口,他不要我,因為我不是一個正常的小孩。」

她停頓了一會兒,張著嘴,似乎忘記了接下去的話,「嗯嗯」幾聲,眼睛一亮,才繼續說:「我現在有兩個媽媽,一個院長媽媽,一個妍溪媽媽,妍溪媽媽是義工,每天都幫助小朋友。」

「我親生的媽媽以前在一家叫做德升集團的地方上班,那里空氣很不好,水也不好,菜也有毒的,吃了那個菜,還有喝了那個水,身體就不好了,就會生出我這樣的小孩子了。」

「保護環境,人人有責,我上一年級的時候,老師就教過我了,但是妍溪媽媽說,大人不認識這幾個字,字分開的時候,他們認識,字合起來的時候,他們就不願意去認識了。」

「我還見過好多跟我一樣的小朋友。」

「我在學校里,大家都不愛跟我玩。」

「我沒上過體育課。」

「我想站起來!」

她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對著鏡頭,天真的說:「我想站起來,站得高高的!

「我想跑,想跳。」

「想自己走出去曬太陽。」

「想放風箏,想踢毽子,想跳橡皮筋……」

「……不過我還沒有鞋子!」

她掀開被子,咧嘴笑著,摸了下腳。畸形腫脹,扭曲的腳。

「我的腳是長這樣的,我想做的那些,都做不了啊。」

「冬天過去了,春天在哪里?」

視頻結束,張妍溪淚流滿面,高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伏到了他的肩頭。

這世上最有力量的東西,除了錢,就是眼淚。

賀川和蔣遜坐在邊上,兩人對視了一眼,握了下彼此的手。等張妍溪情緒平復了,賀川才說:「你要是不同意,這視頻就不放上去。」

張妍溪結果高安遞來的紙巾,擦了擦眼淚說:「我要是不同意,就不會去問冬冬了。我難過的是……冬冬的懂事。」

王媛媛突然「咦」了一聲,說:「我同事給我發了張圖片。」

「什么圖?」宋波問。

王媛媛拿過電腦,打開微博搜索了一下,指著上面說:「就是這個,今天早上剛剛發出來的,現在微博評論已經過了五萬,轉發九萬,點贊二十萬,上了熱搜了。」

賀川問:「什么微博?」

王媛媛說:「是一個插畫師,我不了解這個。」

插畫師名叫「三橫簫」,粉絲百萬,今早七點發了一個微博,幾句話,九張圖。

「畢業旅行,走過了北京、香港、澳門、廣西、明霞山、河昌,現在我在一個叫做寧平的地方,沒有城市的繁華,沒有明霞山的美景,沒有河昌的日照和候鳥,只有卷曲的葉子、畸形的樹,刺鼻的空氣,黑色的煙囪,還有孩子們純真的笑臉……」

九張圖,第一張是路邊卷曲的草,第二張是已經畸形的棕櫚樹,第三張是枯死的桑樹,第四張是夜里緊閉窗戶的一排人家,第五張是夜里排放氣體的煙囪,第六張是菜地,第七張是萬人|簽名,二分廠門口的示威照,第八張是寧河,一個穿著粉色棉外套的女孩側坐在岸邊,第九張是手繪漫畫,黑白的背景,河堤上站著三個彩色的孩子,一個人撩水,一個人捧水放嘴邊,一個人捧著水,奇怪地望向從天空灑落的錢,還有伴隨著錢而來的像滾滾濃煙似的大魔王。

三人手里的水,冒著黑色的煙。

看完了,一陣靜默,蔣遜望向正坐在角落里吃泡面的王瀟,其他幾人跟隨著她的目光,也將視線落到了王瀟身上。

王瀟愣愣地,吸溜一下,把面條咽了下去,咬著筷子說:「我是美院的,大一開始給人畫插畫,我微博比較吸|粉……別這么看著我啊,我是網紅也沒什么奇怪的……你們眼神好嚇人!」

蔣遜先開口:「為什么放我照片?」

眾人:「……」

王瀟訕笑:「你漂亮嘛,那張照片好安靜,忍不住就放了。」

意外之喜,到了下午,這條微博成了熱門話題,有人把前幾天的網帖、新聞報道和這條微博整理到了一起。

第二天清晨,蔣遜接到一通電話,那邊說:「是我,卓文,我到寧平了。」

卓文原本准備返回巴澤鄉,拿火車票的時候,一只手表從包里掉了出來。

300元的手表,是他外公這輩子,戴在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他用了九年償還,可臨了,他也沒有得到安息。

卓文改了路線。

蔣遜掛斷電話,說:「卓文來了,快到寧平了,大概還有十五分鍾。」

賀川頓了頓,拿上摩托車鑰匙說:「走,去接他!」

摩托車很快就開到了鎮口,兩人摘下頭盔,等了沒多久,就見到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車子停在他們邊上,卓文探出窗戶:「怎么跑這里來接了?我自己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