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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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來吩咐莎樂美,明天中上最好做一盤蒸鯉魚,那是她的拿手菜。結果他並沒去說,而且也是不說的好。但他仍舊下了床,把那間預備給克利斯朵夫睡的卧室收拾一番:他十二分的小心,不讓莎樂美聽見聲音,免得受埋怨。他提心吊膽,唯恐錯失了火車的時刻,雖然克利斯朵夫在八點以前決不會到。他一大早就起身了,第一眼是望天:耿士說得不錯,果然是大好的晴天。蘇茲躡手躡腳的走下地窖,那是因為怕著涼,怕太陡的梯子而久已不去的;他挑出最好的酒,回上來的時候腦門在環洞高頭重重的撞了一下,趕到提著滿滿的一籃爬完梯子,他以為簡直要閉過起去了。隨後他拿著剪刀往園子里去,毫不愛惜的把最美的薔薇和初開的紫丁香一起剪下。隨後他回到卧室,性急慌忙的刮著胡子,割破了兩三處,穿扮得齊齊整整,動身往車站去了。時間還只有起點。盡管莎樂美勸說,他連一滴牛奶都不肯喝,說克利斯朵夫到的時候一定也沒用過早點,他們還是回來一起吃罷。

他到站上,離開火車到的時候還差三刻鍾。他好不耐煩的等著克利斯朵夫,而結果竟把他錯過了。照理應該耐著性子等在出口的地方,他卻是站在月台上,被上車下車的旅客擠昏了。雖然電報上寫得明明白白,他卻以為,天知道為什么緣故,克利斯朵夫搭的是下一班車;並且他也絕對想不到克利斯朵夫會從四等車廂里跳下的。克利斯朵夫到了好久,直接望他家里奔去的時候,蘇茲還在站上等了半小時。更糟的是,莎樂美也上街買菜去了:克利斯朵夫發見大門上了鎖。鄰人受著莎樂美的囑托,只說她一忽兒就回來的;除此以外,再沒別的解釋。克利斯朵夫既不是來找莎樂美的,也不知道莎樂美是誰,認為那簡直是跟他開玩笑;他問到大學音樂導師蘇茲在不在,人家回答說在,可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克利斯朵夫一氣之下,走了。

老蘇茲掛著一尺長的臉回來,從也是剛回家的莎樂美嘴里知道了那些情形,不禁大為懊惱,差點兒哭出來。他認為老媽子太蠢了,怎么在他出門的時候沒有托人家請克利斯朵夫等著。他非常憤怒。莎樂美眼他一樣氣哼哼的回答說,她想不到他會那樣的蠢,甚至把特意去迎接的客人都錯失了。老人並不浪費時間和她爭,立刻回頭走下樓梯,依著鄰人渺渺茫茫的指點,出發找克利斯朵夫去了。

克利斯朵夫撞在門上,沒見到一個人,連一張道歉的字條都沒有,很是生氣。在等下一班火車開行之前,他不知道怎么辦:看到田野很美,便散步去了。這是一座安靜宜人的小城,座落在一帶柔和的山崗底下;屋子四周全是園子,櫻桃樹開滿了花;有的是碧綠的草地,濃密的樹蔭,年代並不悠久的廢墟;青草叢里矗立著白石的柱子,上面放著古代公主們的胸像,臉上的表情那么溫和,那么可愛。城的周圍,只看見青蔥的草原與小山。野花怒放的灌木叢中,山烏叫得非常快樂,好比一組輕快響亮的木笛在那里合奏。要不了多少時候,克利斯朵夫惡劣的心緒消散了:他把蘇茲完全給忘了。

老人滿街跑著,向走路人打聽,都一無結果。他直爬到山坡高頭的古堡前面,正當他好不傷心的走回來的時候,他那雙看得很遠的尖說的眼睛,忽然瞥見在幾株樹底下有個男人躺在草地上。他不認得克利斯朵夫,不能知道是不是他。那男子又是背對著他,把半個頭都埋在草里。蘇茲繞著草地,在路上轉來轉去,心跳得很厲害:

「一定是他了……噢,不是的……」

他不敢叫他,可是靈機一動,把克利斯朵夫的歌里頭的第一句唱起來:

奧夫!奧夫!……(起來罷!起來!)

克利斯朵夫一躍而起,象條魚從水里跳出來似的,直著嗓子接唱下去。他高興之極的回過身來:滿面通紅,頭上盡是亂草。他們倆互相叫著姓名,向對方奔過去。蘇茲跨過土溝,克利斯朵夫跳過柵欄。兩人熱烈的握著手,大聲說笑著一同望家里走。老人把早上的倒楣事兒說了一遍。克利斯朵夫幾分鍾以前還決定搭車回家,不再去找蘇茲,現在立刻感覺到這顆心多么善良多么純朴,開始喜歡他了。還沒走到蘇茲家里,他們已經彼此說了許多心腹話。

一進門,他們就看到耿士;他聽說蘇茲出去找克利斯朵夫了,便消消停停的在那兒等著。女仆端上咖啡跟牛奶。克利斯朵夫說已經在鄉村客店用過早點。老人聽了大為不安:客人到了本地,第一頓飯竟沒有在他家里吃,他覺得難過極了;象他那種至誠的心是把這些瑣碎事兒看做天樣大的。克利斯朵夫懂得他的心理,暗中覺得好玩,同時也更喜歡他了。為了安慰主人,他說還有吃第二頓早點的胃口,而且他馬上用事實來證明了。

克利斯朵夫所有的煩惱一霎時都化為烏有:他覺得遇到了真正的朋友,自己又活過來了。講到這次的旅行和失意的時候,他把話說得那么滑稽,好比一個放假回來的小學生。蘇茲眉飛色舞,不勝憐愛的瞅著他,心花怒放的笑了。

不久,話題就轉到三個人友誼的關鍵上去,他們談著克利斯朵夫的音樂。蘇茲渴望克利斯朵夫彈幾闋他的作品,只是不敢說。克利斯朵夫一邊談話一邊在室內來回踱著。他走近打開著的鋼琴的時候,蘇茲就留神他的腳步,心里巴不得他停下來。耿士也是一樣的期望著。果然,克利斯朵夫嘴里說著話,不知不覺的在琴前坐下,眼睛望著別處,把手指在鍵盤上隨便撫弄;這時兩老的心都跳起來。不出蘇茲所料,克利斯朵夫試了兩三組琶音以後真的動了興:一邊談著一邊又按了幾個和弦,接著竟是完整的樂句;於是他不作聲了,正式彈琴了。兩個老人交換了一個得意的,會心的眼色。

「你們知道這個曲子嗎?」克利斯朵夫奏著他的一闋歌問。

「怎么不知道!「蘇茲挺高興的回答。

克利斯朵夫只顧彈著,側著臉,說:「喂,你的琴不大高明了!」

老人非常懊喪,趕緊道歉:「是的,它老了,跟我一樣了。」

克利斯朵夫轉過身子,望著這個好象求人原諒他老朽的蘇茲,把他兩只手一起抓著,笑起來了。他打量著老人天真的眼睛,說:「噢!你,你比我還年輕呢。」

蘇茲聽了哈哈大笑,順便說到自己衰老多病的情形。

「得了罷!」克利斯朵夫搶著回答,「那有什么相干?我知道我的話是不錯的。是不是,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