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2 / 2)

(他已經省去」先生「二字了。)

耿士一疊連聲的表示同意。

蘇茲看到人家恭維他的年輕,也想讓他的鋼琴沾點兒光。「還有幾個音很好聽呢,」他膽怯的說。

他隨手按了四五個相當明亮的音,在琴的中段,大概有半個音階。克利斯朵夫懂得這架琴對他是個老朋友,便一邊想著蘇茲的眼睛一邊很親熱的回答:

「不錯,它還有很美的眼睛。」

蘇茲臉上登時有了光采,對舊鋼琴說了些不清不楚的贊美的話,可是看到克利斯朵夫重新彈琴了,就馬上住嘴。歌一支又一支的奏下去,克利斯朵夫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唱著。蘇茲眼睛水汪汪的,對他每一個動作都留著神。耿士交叉著手按在肚子上,閉著眼睛細細的吟味。克利斯朵夫不時得意揚揚的轉過頭來,對著兩個聽得出神的老頭兒說:

「嘿!多美啊!……還有這個,你們覺得怎么樣?……還有這個……那是頂美的一個……——現在我再給你們奏一個曲子,讓你們快樂得象登天一樣……「盡管他說話這么天真,兩個老人決不會笑話他。

他才奏完一個如夢如幻的曲子,掛鍾里的鷓鴣叫起來了。克利斯朵夫聽了怒氣沖沖的直跳直嚷。耿士被他驚醒了,睜大著眼睛骨碌碌的亂轉。蘇茲先是莫名片妙,直看到克利斯朵夫一邊對著搖頭擺尾的鷓鴣摩拳擦掌,一邊嚷著要人把這混賬的鬼東西拿開的時候,蘇茲才破題兒第一遭覺得這聲音的確難受,端過一張椅子,想上去把煞風景的東西親自摘下來。他差點兒摔交,被耿士攔住了不讓再爬。於是他叫莎樂美。莎樂美照例慢騰騰的走來,而不耐煩的克利斯朵夫已經把掛鍾卸下,放在她的懷里了。她抱著鍾愣在那里:

「你們要我把它怎么辦呢?」她問。

「隨你怎辦。拿去就是了,只要從此不看見它!「蘇茲說著,和克利斯朵夫一樣的不耐煩。

他不懂自己對於這厭物怎么會忍耐了那么些年的。

莎樂美以為他們都瘋了。

音樂重新開始,時間一小時一小時的過去。莎樂美來報告說中飯已經開出來了。蘇茲可教她住嘴。過了十分鍾,她又來了;再過十分鍾,她又來了:這一回她可氣沖沖的,勉強裝著鎮靜的神氣,站在屋子中間,不管蘇茲怎么樣絕望的對她做著暗號,徑自大聲的說:

「諸位先生喜歡吃冷菜也好,喜歡吃熱菜也好,對我都沒關系;只要吩咐就是了。」

蘇茲對於這種沒有規矩的事很慚愧,想把女仆訓斥一頓:可是克利斯朵夫大聲笑了出來。耿士也笑了,終於蘇茲也跟著笑了。莎樂美看到自己的話有了作用很得意,轉過身來走了,神氣活象一個皇後赦免了她的臣下。

「她真痛快!」克利斯朵夫離開了鋼琴,站起來說。「她也沒錯。音樂會中間闖進個把人有什么大不了呢?」

他們開始吃飯了。飯菜挺豐富挺有味道。蘇茲激起了莎樂美的好勝心,而她也巴不得找個機會來顯顯本領,決不辜負這種機會。兩位老朋友非常好吃。耿士上了飯桌子簡直變了一個人,眉開眼笑,象太陽一般,那模樣大可以給飯店做個招牌。蘇茲對好酒好菜的欣賞也不下於耿士,可惜為了病病歪歪的身子不能盡量。但他不大肯顧慮到這一點,因之常常要付代價。那他可絕對不抱怨;要是他病了,至少肚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和耿士一樣,他也有家傳的食品。所以莎樂美是服侍慣一般內行的。可是這一次,她把所有的傑作都拿來排在一個節目上,仿佛是萊茵菜的展覽大會,那是一種本色的,保存原味的烹調,用著各式各種草本的香料,濃釅釅的沙司,作料豐富的湯,標准的清燉砂鍋,龐大無論的鯉魚,1酸咸菜燒腌肉,全鵝,家常餅,茴香面包。克利斯朵夫嘴巴塞得滿滿的,狼吞虎咽的得意極了。他跟他的父親祖父胃口一樣大,一次可以吞下整只的鵝。平時他能整星期的光吃面包和乳餅,而有機會的時候可以吃得脹破肚子。蘇茲又誠懇又殷勤,眼睛挺溫柔的瞧著他,把他灌了許多萊茵名酒。滿面通紅的耿士認為這一下才遇到了對手。莎樂美嘻開著大臉盤樂死了。——克利斯朵夫剛到的時候,她有點兒失望。蘇茲事先對她把客人說得天花亂墜,所以她理想中的克利斯朵夫是個大官兒一樣的人物,渾身都是頭銜。見到了客人的面,她不由得肚里想著:

1沙司為西菜中澆在魚或肉類上面的醬汁,大概可分黑白兩種,以牛肉湯或雞湯為底,將牛油與面粉調和後,另加作料,做法各有巧妙不同。歐洲人對沙司之重視不下於正菜本身。

「原來也沒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