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燕青(3)(2 / 2)

趙葆辰大笑道:「有勞楊公子在此相候,卻不知是何時來的?」說罷,與那人執手言歡一會,轉頭道:「楊公子,我與你引見我北京城的一位英雄好漢,人稱浪子燕青。燕青公子,這是從東京來的楊尚文公子,其祖上便是威震我朝的楊家將。」燕青眼睛登時一亮,上前揖道:「英雄後人,我輩自當景仰,燕青乃一介小廝,實是慚愧無地。」楊尚文笑道:「幸會,幸會。燕青公子英雄年少,前程不可限量。」趙葆辰笑道:「大家不用客套,到府內一敘,今日是不醉不歸。」楊尚文牽著燕青的手,道:「小王爺叫人跟我說他府中有珍藏多年的老窖,兄弟我一生好酒,連連累了三匹馬,趕了過來,就是為了嘗嘗這美酒。想不到卻識得了燕青兄弟。」燕青見他豪爽大方,大為心折,道:「今日幸會楊大哥,燕青小乙亦大快平生。」卻說這趙王府雖處北地,然一切均依東京仿制,氣勢巍峨雄偉,府內佳木蔥籠,奇花異樹,清流曲瀉,實是人間美境。

燕青看得歡喜,口中微哦道:「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楊尚文頜首道:「燕青兄弟文武全才,卻棄之於野,實是皇朝不幸呀。」他生性耿直,見不慣太尉楊戩奸詐霸道,忠言直上,終不容於高、童、楊、蔡四大奸臣。雖是世襲名門將官,忠良之後,卻也不被朝廷重用,於去年被貶為京口(今浙江鎮江)都指揮使,不能與北虜相抗,實是胸中沉郁。

燕青微微笑道:「小乙草莽中人,不識朝廷禮數,生性懶散不拘,只怕是今生今世也無望。楊大哥英雄了得,來日必能大展宏圖。」他見楊尚文劍眉凝蹙,早知他心中不得志,這便是天巧星的脾性。

楊尚文苦笑道:「今日歡喜,就不說那些了。酒席已經擺好,咱們須盡歡才是。」說著,攜著燕青,讓他坐在左首。

酒至三杯,燕青道:「今日得會小王爺與楊大哥,實是三生有幸。小弟吹奏一曲,以祝酒興如何?」趙葆辰和楊尚文擊掌道:「如此甚好,願聞小乙哥清曲。」燕青抽出纏金絲龍笛,當筵品弄,但聞笛音縷縷,纏纏綿綿,直沖雲霄。

楊尚文聽到酣處,忽然站了起來,和著節拍,唱道:「黯黯青山紅日暮,浩浩大江東注。余霞散綺,向煙波路。使人愁,長安遠,在何處。幾點漁燈小,迷近塢。一片客帆低,傍前浦。暗想平生,自悔儒冠誤。覺阮途窮,歸心阻。斷魂素月,一千里、傷平楚。怪竹枝歌,聲聲怨,為誰苦。猿鳥一時啼,驚島嶼。燭暗不成眠,聽津鼓。」悲愴之情,自喉間發散,胸中那股沉郁苦悶隨那笛音在梁間繚繞。

趙葆辰是他平生至交,知他被貶京口的心境,原想邀他來北京散散心,見他如此,已知心結日重一日了,道:「楊兄雄才大略,當有東山再起之日。今日上元佳節,咱們說說開心事吧。」他拉著楊尚文坐下,又道:「前日有汴京商人陸南山來此,說及汴京城中第一風流事,我且說與各位聽聽。」楊尚文道:「一時失態,小王爺莫怪,燕青兄弟見笑了。」燕青道:「英雄好漢,概莫如是,楊大哥壯志未酬,自是直抒胸臆,正是男兒本色。」趙葆辰道:「我說的乃是本朝中事,咱們是自家人,聽聽便罷,且莫張揚才是。」楊尚文與燕青點頭稱是。

趙葆辰道:「兄弟們可聽說過汴京李師師?講的便是她了。」楊尚文道:「嘿,她便是東京城中第一風流人兒,哪個不知。燕青兄弟可聽說?」燕青道:「小乙雖居北地,卻也有一些聽聞,還請小王爺說說來聽。」趙葆辰道:「這李師師原也不姓李,是汴京城染坊王寅的女兒,據說生下來時便不會哭。直到三歲時,其父將她帶到鐵佛寺,讓那方丈摩頂,才放聲大哭,聲震屋瓦。」方丈喜道:「小小孩童,便與我佛門有緣。本朝人素稱佛門子弟為師,故此人喚她師師。」

「四歲時王寅獲罪入獄,不久死去。妓院的李媼將她撫養,漸漸長得是眉目如畫,通體雪艷,其後延師學藝,教得能歌善舞。十三歲那年以青倌人姿態掛牌接客,名動汴京,一時間,朝廷命官、文人雅士、公子王孫及三山五岳之輩,無不以登其門為榮耀。」趙葆辰說至此時,稍稍一頓,揮手命下人出去,接著道:「此間卻是真事,涉及當朝皇尊了。唉,當今皇上寵信高俅楊戩之流,其禍不遠矣#旱的是那日,徽宗皇帝游幸方倦,正自悶悶不樂,高俅力勸皇帝出去散心。當下便著秀才服飾到了碧雲樓,這便是李師師的所在了。」他呷了一口酒,道:「皇帝一見到這李師師,魂飛魄散,一見傾心,還留下墨寶,我與大家念念: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含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味忒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諸君想想,皇帝狎妓,成何體統?何況還寫此種淫詞濫調,傳至民間,更成人間笑料!」楊尚文和燕青面面相覷,心下大涼,道:「罷罷罷,來日我便寫一辭呈,還歸鄉里,養兒怡樂,不問世事了。」燕青道:「早間這里還流傳著一首《南鄉子》,不知小王爺和楊大哥可曾聽過?」說著,便念道:「閑步小窗前,見個佳人貌似仙;暗想聖情琿似夢,追歡執手,蘭房恣意,一夜說盟言。滿掬沉檀噴瑞香,報道早朝歸去晚回鑾,留下鮫綃當宿錢。」趙葆辰道:「我也聽過,說的是武功員外郎賈奕,年少英俊,武藝超群,平日原也是李師師肚皮上的常客。自本朝皇帝來後,眾人皆不敢來,他卻趁便去了李師師處,重拾舊歡,竟吃起皇帝的醋來,寫了這首詞。後來竟傳到皇帝耳中,一怒之下,將他貶至瓊州(今海南島)任可戶參軍,永世不得還鄉。」楊尚文嘴里喃喃罵道:「昏君,昏君。」燕青勸道:「楊大哥,此話在此間說說無妨,往後且莫再提起,須防禍從口出。」楊尚文道:「那是,那是。多謝小乙哥提醒。」一語驚醒夢中人,冷汗淋漓下酒意全消,道:「楊某這便回京口,小乙哥有空來玩,當盡地主之誼。」燕青道:「小乙走南闖北,若是有暇,再與楊大哥一醉方休。」古人相交,但凡意氣相投,便即傾蓋如交,終生莫逆。燕青也是性情中人,好的是義氣,道:「楊大哥要是不嫌棄小乙出身低微,小乙就認楊大哥為哥哥,只要大哥有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楊尚文長嘯一聲,道:「今日便借王府一地,你我焚香結為兄弟,小王爺便是鑒證。」兩人執手相看,竟看見彼此眼中誠摯的淚光。